102 鹤年堂(1 / 1)
想来冯保真是摔疼了,捂着胳膊哎呦了好半天,缓过神来才看到打碎的瓶子。
“天杀的!要死了,要死了!”冯保一下子有点疯魔似的,竟然不顾形象地高高撅起屁股墩,趴在地上摸起了碎片,顿时就被扎得鲜血淋漓的。
眼看着药酒一点点浸到了地里,冯保知道没指望了,哀嚎了一声使劲敲起头来:“我这是怎么了?怎么了!怎么就没看到这么大一口缸!你们司药司好端端为什么要摆一口缸放到这里?这下完了,全完啦!咱们一块死了得了!”
李彩凤可不想跟他死一块儿。
她木木地看着眼前这一切,心里转过了百千种念头,忽然发现自己很想撺掇冯公公逃出宫去,她不知道这样被抓的可能有几成,但是最起码好过坐以待毙。
打碎了皇帝视作祥瑞的珍宝,九条命都不够赔的,别指望有个什么好下场了。
但是她也不敢逃,她怕皇帝追究到李老爹和李大哥身上,皇帝要定下“连坐”的罪名是那么轻而易举,她是有亲人的人,不像冯公公孑然一身无所顾忌。
车到山前必有路,我可还不想死呢,李彩凤咬牙想道,看着冯保瘫软成泥的样子,她不由喝到:“冯公公!还没走到死路上呢!你就不能振作点,咱们好好想个法子吗?”
“还、还能想法子?”冯保被她吼得一激灵,喃喃道:“还有什么法子能活?”
李彩凤被他扰得心烦意乱,却见冯保哭丧似的嚎道:“这可是王金那厮要的灵芝酒!王金从全国各地搜罗了几万朵灵芝,他能闻不出灵芝的味道来?咱们要是拿了别的药酒鱼目混珠,是准准地会被他看出来的!天要亡我,真是天要亡我啊!”
李彩凤抿了抿唇,问道:“当时这炮制灵芝酒的法子是外头鹤年堂曹掌柜传授的,陛下把灵芝当祥瑞,可是他曹掌柜也许就只是把这玩意当作一味珍贵的药材罢了。你说,他有没有可能以前酿过这灵芝酒?”
“你是说,他曹蒲飒有可能私藏灵芝酒?”冯保好歹回了心智,双手撑地跳起来,眼睛里的疯狂倒是把李彩凤看得一愣。
“我是说他有可能会有灵芝酒。”李彩凤给自己和冯保打气道:“哪怕是有一线生机,也要试一试!,坐以待毙,岂不是要冤枉死?”
冯保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几秒,他下定决心道:“是要试一试!曹掌柜倒不是个见死不救的人。咱们要出宫就得马上出宫,我倒是有出宫的腰牌,只是你是都人,怎么出得去啊?”
冯保这时候的脑袋瓜子总算回到了正常水平,他拍拍额头道:“我回去给你找一套太监的衣服,咱们收拾收拾赶紧走,一定要在宫门落钥之前赶回来!”
冯保急匆匆地回住处找衣服腰牌去了,李彩凤则跪在地上细细把摔碎的瓷器收拢了,地窖里黑得勉强只能看清大物件,又不能用蜡烛或是明火,因为酒精遇火而燃,李彩凤只好用手一点点地摸着细小的碎片。
这几年好不容易在宫里养细嫩的手又一次回到了以前在家里洗衣做饭时候的样子了,沾满了灰尘,还划破了好几道口子。
李彩凤其实在冯保面前是逞了强的,如今在黑暗中她就实在没忍住哭了起来。她这些年早都有一种无力的感觉,好似命运不是在自己手中,从穿越而来的不适应,到只身进严府的惶然,还有在宫廷里展望不到未来的消沉——每每都在要有宁静日子过的时候,命运就会给自己来这么一出。
李彩凤哭得伤心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这具身体原来也不过是个只有十四岁的小女孩罢了,在后世按这个年龄来算,只是个初中生罢了。在这个年龄的女生,可以偷偷摸摸来谈一场早恋,可以在父母庇护下娇气地成长,可以肆意挥洒自己的青春。
即使她有着不符合年龄的成熟,有着上一辈子二十多年的见识阅历,可是为什么她就不能过一个真正十四岁少女的该过的生活呢?李彩凤坚信如果不是自己穿过来,这具身体的原主人会沿着她本有的道路前行,也许早已嫁为人妇,也许也会进的宫来,只是她必然不会像自己这样遇到这么纷繁的事,生出这么复杂的心境来。
李彩凤擦擦眼睛,忽然又有点想笑——难道我是带着金手指穿来的玛丽苏女主?前头经历这么多只是为后头成就一番事业做准备?
这个想法太调皮了点。就拿眼前这件事来说吧,李彩凤都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结果,也许明天就会咔擦一声人头落地,这样窝囊的死了,也能算是带着金手指的女主?
等到李彩凤把地窖锁好,换上衣服跟着冯保出了宫门之后,李彩凤居然还生起了闲心,坐在租来的马车上对冯保笑道:“说不定咱们这是最后一次好好看看这街上的风景,如果明日就要死,我倒是别无心愿了。不知道公公怎么想?”
冯保木然地看着车窗外,闻听此话眼中不知道闪过了什么,良久才道:“我平常也想过几十种死法,但是从没想过会因为这么一件事情死掉。”他似乎也有些无奈何:“更没有想过,会是和你一块死的。”
李彩凤觉得好笑,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她越笑越大声,薄薄的一层车盖子似乎都挡不住她的笑声,甚至引来了路人好奇的目光。
李彩凤也不知道自己现如今是个什么心态了,只是觉得好似能不能拿到酒也不重要了一样——这笑声似乎感染了冯保。等到两人走下马车的时候,竟然还能整整衣冠,好整以暇地跟车夫讨了讨价钱。
两个人进了鹤年堂,只见一排排抽斗、一只只坛子里放着初步加工的中草药材,药铺伙计按照药方子将一味味药称配好,包扎起来交给顾客。待看到柜台上的一坛坛药酒的时候,两人的眼睛不约而同地亮了。
“来了您二位——”那药铺的伙计的喊声戛然而止,看到了冯保身上的衣服,上来作个揖,笑问道:“可是宫里的贵人找我们掌柜的?”
冯保也还了个礼,含糊道:“是有事请教掌柜的。他老人家在吗?”
“在,就在后堂。您在这稍等,我这就去请师傅出来。”
“还是我们去拜见吧。”冯保执意要在后堂见曹掌柜,让伙计摸不着头脑,还以为是宫里哪位贵人有了难以宣之于口的隐疾,不由猜测了半天。
等到见了曹掌柜,李彩凤甚至来不及看清他的面容,就先和冯保一齐跪在地上请他救命。
“这是怎么一回事?”曹掌柜也是七十八岁的老头了,被惊得晃了晃神:“是宫里的哪位贵人身体有恙?”
冯保不敢隐瞒,把摔碎了灵芝酒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恳请他救这个急。
曹蒲飒叹口气,先让两个人起身,捋着胡子道:“这炮制的方子是我献上去的,没想到却因此要取了你们两个的性命。只是非我见死不救,实话说与你们,那方子并不是我所创,而是祖上曾在宋徽宗时做过太医局提举,这是他流传下来的,我并没有试验过。”
“说来可笑,老夫在书中读了灵芝的种种功效,也想亲身试验一下,只是每每派往山中采药的弟子均是无功而返,说来说去,都是这帮道士们为了弄出个祥瑞,把名山大川里的好灵芝都采光了。”曹蒲飒摇摇头,恨声道:“老夫也想问陛下讨要灵芝,只是想那王道士一次献上了几万朵灵芝,弄个‘芝山’出来,陛下宁愿把这玩意放在宫里长毛了,也不愿分给我一些,好让我治病救人哪!”
在这位老大人眼中,灵芝只是一味救人的药材罢了,李彩凤很是敬佩他,在肚子里把抠门好面子的嘉靖帝反复骂了几遍。
老大人没有药酒,冯保和李彩凤竟然都没有勉强他再想出个什么法子救救自己。也许是潜意识里知道在劫难逃了吧,李彩凤走出鹤年堂的大门的时候,还跟伙计友好地说了声回见,然后在心里补充道,可没有下回了,见是肯定见不到了。
李彩凤其实在心里早都设想好了一切——自己和冯公公把罪责担了,不要连累刘司药和周典药,然后在大狱里少受点皮肉之苦,早早一刀捱完就一了百了了。
我怕什么?
李彩凤这样想着,甚至还从冯保的锦囊里取了几文钱,买了一串闻名已久的冰糖葫芦,这才坐上了冯保叫来的马车上。
李彩凤吃完最后一口糖葫芦,想要撩开车窗户把棍子扔出去,没想到这车的窗户却是个假的,只好卷起车帘子,把棍子撂了下去。
只是就在那么一瞬间,李彩凤忽然发现了一个有可能让她死里逃生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