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 大宏愿(1 / 1)
在药园子的这七八日,李彩凤跟着刘司药学了不少辨识草药的学问。有一些野草长得非常像草药,可是一个是有利于人的良方,一个却是带着刺的莠草,起先李彩凤是每每被骗,后来发了狠,对着烛光研究了一个晚上,总算找到了法子不认错了。
刘司药每次讲解的时候也是说一半留一半,并不完全说明白了,给李彩凤留下了许多自主用脑的难题。李彩凤也喜欢这种教学,能让她记忆深刻。
等到七月十四的早上,刘司药三个用过了早饭,便把行李收拾好准备进好山园了。刘司药把钥匙交还给留守的公公,托他把这些天采摘的药送到山下,自有太医院的人来接。
三个人走了挺长一段时间的路才到了园子的侧门,自有公公验过了腰牌,远远地看到了周典药迎出来,几个人也是高兴不已,互相道好。
走了大半天的路,几个人又坐到一起寒暄了挺长时间,用过晚饭之后李彩凤就困倦地不行了,武招弟也是没有了往常的精神,两个人收拾收拾就躺下了。
原以为和以前一样躺下就能睡着,没想到不一会李彩凤就被胳膊上的一阵奇痒惊醒了。她抠挠了一下痒处,摸到了一个大疙瘩,想来是蚊子叮咬的。李彩凤也不以为意,把被子包在头上准备继续睡。
睡得迷迷瞪瞪地,忽然脚上又传来一阵刺痛。李彩凤忍了一会,果然脚背上就开始痒起来,只逼地她光想挠一把。
这还得了!不一会功夫,已经被叮了两口了!李彩凤气恼地翻身坐起,刚穿上鞋子,就听到隔壁传来武招弟的大嗓门:“哎呀我的天爷!哪儿来这么多蚊子!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看来武招弟也被叮地难受,李彩凤莞尔一笑,不由奇怪道哪里冒出来这么多的蚊子?原先七月初的时候,园子里可是少见的很。
倒是周典药闻声而来了,看到两人痛痒难耐地劲儿,好笑道:“你们两个,这么早就睡下了,不知道睡觉前要烧火绳驱蚊吗?七月半的蚊虫,是既伸嘴又伸腿,叮上一口能痒好几天!快起来到外面去,我要烧绳子了。”
李彩凤披上一件衣服,站在门口看周典药怎么烧火绳。
原来是把蒿草、艾草编织成的草绳湿润后点燃,发出的浓烟可以驱蚊;果然不一会功夫,有几只小白蛾子就昏头转向地飞了出来。李彩凤看得解气,刚想笑几声,却又被浓烟给呛着了,咳嗽了好半天才缓过来。
周典药和武招弟也被熏得不行,三个人坐到台阶上喘了半天气。李彩凤先问道:“这烟熏地可真是呛人。妃嫔娘娘们也用这个法子吗?”
“娘娘们有熏炉,里头放了霍香、薄荷、紫苏、菖蒲什么的,既可洁净空气又可驱蚊。原先陛下到这园子里来的时候,底下好事的几个公公不知从哪儿弄来几十只蝙蝠,想讨个吉利。但是蚊子没抓着,还把几个嫔娘娘吓着了。从此干脆就用熏香,省的麻烦。”
李彩凤对着月光一看,胳膊上肿了好大一块地方,上面一个白晃晃的大泡,奇痒无比。周典药瞅了瞅,道:“这个不是蚊子叮的,是白蛉子。西山一大片洋槐树开了花,这种小东西就挡不住了。等会用药给你点一点,明天早上就不痒了。”
武招弟背后被叮了一个大包,伸手怎么够都够不上,痒得就跟抽了大烟似的上蹿下跳。李彩凤给她隔着单衣挠了几把,武招弟气恼道:“才走了七八天,园子就被这蚊虫占了。怎么我们刚来的时候就没有呢?”
周典药神色有些严肃起来,抿着嘴巴半晌才道:“奇就奇在这里。每年的七月半,蚊虫就好像约好了似的,成群结队地冒出来。蠓虫子、小咬、瞎虻到处有,夜晚还要扑灯蛾、蚊子。屋子一有亮,大蚱蜢就来撞窗户,什么会飞的东西全来。园子里风光虽好,可也着实受不住这些。”
李彩凤听得奇怪,不由道:“典药,您是说这些东西只有在七月半才出来?平常为什么不出来呢?”
周典药呼了口气,缓缓道:“有传言说,是阴间的门开了,这些魂灵都附身在蚊虫上面,想吸一点人间的血食。”
李彩凤和武招弟呆住了,恰在这时候,不远处的树林里忽然传来几声若有若无的猫叫声,顿时把两人吓得一哆嗦,寒毛倒竖起来。
“莫怕。这是园子里公公们豢养的猫儿,专吃落地蚱蜢的。明日下午的道场,陶天师会给咱们都发个香囊,能不能辟邪不知道,但是防蚊虫的功效倒是不错。”周典药笑道:“现在屋子里也熏好了,快回去睡觉吧,把门窗都关严实了。”
第二日一早,就有宫正司的嬷嬷们过来嘱咐道,一是不许到游廊南边去,二是出来进去必须用水盆照自己。
李彩凤到天台外沿一看,果然这一片空地上已经是人满为患了。从东向西搭起了三个大棚子,每个大棚子里大约七八十个道士,穿得衣服也不太一样,看上去倒不像是一个派别的,各有自己镇山门的法器:有的人敲着长鼓;有的人端着墨斗;还有人持着拷鬼棒作凶神恶煞状。还有二三十个道士吹着法螺,绕着法坛行走,此起彼落。
刘司药在天台上看了一番,解释道:“法坛分水上与陆地两部分,所以也叫水陆道场,水上和陆上同样的排场。在放焰口以前要做个法事,叫烧楼库。并排五个楼,中间是主楼和旁边四座小楼联缀在一起,里面盛上好多的金银财宝,都是金银纸做的纸锭。在水边路口焚烧,这是给鬼放赈,让他们当盘缠好安心上路。”
顺着刘司药手指的方向,李彩凤果然看到了好多纸做的金银锭子。
不一会旁边有人惊叫道:“快看,放焰口了!”
只见坛场外高插的十八面杏黄旗随风抖动起来,所有的道士都口呼“无量天尊”,一同跪拜坛中的三清神像。随后有道童上来,把鲜花、香炉、水果、水盂、斛食、长明灯等六种必备供品摆在案几上。
只见陶天师施施然站在台阶上,左手甘露盂,右手杨柳枝,施法雨遍洒于幽灵,以左足向艮户书符,吟唱道:“十方诸天尊,其数如沙尘。化形十方界,普济度天人。委炁聚功德,同声救罪人。罪人实可哀,我今说妙经,念诵无休息。”
众道士也随声奉和,一起吟唱起来。
“这倒和我幼时在五台山看到的不一样。”周典药回忆道:“和尚们也放焰口,但是糊一个有一丈多高的大鬼,蓝袍靛脸,凶神恶煞的,嘴两旁还涂着大红的颜色,像由口里往外冒火焰似的,所以这个鬼叫焰口。和尚们念一会经文,就往这个焰口面前撒一点馒头屑,说是施食。”
刘司药笑道:“佛家讲的是施食超度,道家讲的是拘魂镇压。不知道今年的鬼头是要怎么法办?我记得去年就是下了油锅,今年可别又是。”
武招弟眼尖,兴奋地指着第三个大棚道:“是上刀山!我看到了好多纸糊的刀子呢。”
李彩凤和周典药都觉得晒得很,便回到屋子里凉快。两个人把仁丹和滴露装好,准备等会抬过去。
陶天师和徒弟们加起来有两三百人,沈贵妃便把制药丸的活计分派到了各宫,做好了之后统一收上来交给道士们,道士们再往香囊里塞上辟邪的草药送回来。这个过程就叫“换药”,就是要把宫人身上的晦气祛掉。
晚上统一的净口,没有晚饭吃。所幸沈贵妃体贴,让尚食局的人中午给各宫人手多加了两道菜,所以到了晚上也不怎么饿。
晚上最重要的就是放河灯了,这并不是让宫人娱乐的,而是正儿八经地仪式,让本来抱着玩耍的心来的李彩凤不得不严肃起来。
河灯一放,岸边的人大多都哭起来,把不明所以的李彩凤惊住了。她不知道的是,宫里长年累月是不许祭奠自己的亲人的。一不许焚香,二不许烧纸,三不许上供。这些可怜的宫人,无论过年过节或遇亲人祭日,也只能找个没人的地方,默默地哭几声。
只有在放荷花灯的时候,是四五年才有一次的好时机。这个时候娘娘们大多仁慈,是允许宫人们托包袱的。大船小船的,上面还有裁剪出来的牛马,还有其他想要捎给阴间亲人的东西,这个就叫托包袱。
看着一盏盏荷花灯远去,不仅是宫人们哭得伤心,太监们也是号恸不已。他们都是苦命的人,一出娘胎,不是爹死就是母亡,以致当了阉人。他们也最迷信,认为这是千载难逢的报答亲人的机会。甚至还有大内的公公们托求到他们身上,想要给他们的亲人也捎点东西。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李彩凤就这样呆呆地站在湖边,看到湖水浸湿了自己的鞋子,忽然想到自己前世的一件事。
她和闺蜜两个人曾在普陀山听法,慧济寺里的一位僧人讲法时说,六道轮回,众生喝过孟婆汤,便忘去了上一辈子的一切,了结所有的因果,重新转世投胎。
当时她的鞋子在海边被浸湿了,闻言便笑道:“那我如今发一个誓愿。无论几世,当我的鞋子被浸湿的时候,我就会想起上一世的因果来。要有诸报应,我悉不畏惧。”
原来我曾发过的这个誓愿,才是真的报应。忘不掉前世的种种,这才是最深重的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