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 圆生辰(1 / 1)
李彩凤心头一阵混沌,不由自主地问道:“为什么是我?”
“因缘到了,自然是你。”
“什么因缘?”李彩凤接着问道。
“雪泥鸿爪,无复可循。”
“我能做什么呢?”李彩凤有些看不清面前老头的脸了,她不禁烦躁起来。
“道有因有循,有革有化。因而循之,与道神之。革而化之,与时宜之。”陶天师忽然一掌推过来:“思记此言,莫失莫忘!莫失莫忘!”
李彩凤好似从高高的山谷中堕了下来,十万个毛孔一同张开,遍体生汗。再一睁眼,却迎上了武招弟担忧的目光。
“你睡得不安稳,刚才又发了一身汗。是不是梦魇了?”武招弟给她拧了一条湿毛巾,笑道:“快起来快起来,司药已经催了一遍了,平常都是你喊我,今日也轮到我来揍你屁股啦!”
李彩凤头晕目眩,感到身上果然是大汗淋漓的,她思来想去总觉得昨晚上是自己的一场梦,但是在看到井边吃剩的半个李子后,她又不那么确定了。
“道有因有循,有革有化。因而循之,与道神之。革而化之,与时宜之。”李彩凤吃饭的时候也是心不在焉,不由自主地把这句梦里牢牢记住的话念了出来。
刘司药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道:“这是杨雄的话,怎么突然想起这个来了?”
李彩凤还以为这是什么道藏里的箴言,没想到不是,顿时来了精神,趁机问道:“就是突然想起来了,这句话好像是上次去内书堂听课的时候听到的,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这是杨雄的观点,称为‘因革论’,‘可则因,否则革’。合宜于现在的,就维承;不合宜现在的,就变革。”刘司药给她们一人又添了一碗粥,道:“快点喝吧,今儿要去取黄檗的树皮,太阳一上来就不好干活了。我给你们的手套一定要带上,要不然划破了皮可就得不偿失了。”
李彩凤瞅到桌子旁边的食盒空空如也,问道:“司药,您今儿不给陶天师他们送饭了吗?”
“陶天师下山去了,他徒弟的饭食我可不管,自有公公给他做。”刘司药道。
李彩凤点了点头,又挖了一勺腌萝卜。
等到下午刘司药和李彩凤走了,武招弟装模作样地临了几篇大字后,就忍不住把从斗笠里取出圆呼呼的松鼠崽子来,把从灶房里取来的瓜子和榛子喂给它吃。
看着松鼠捧着爪子吃得香的样子,武招弟刚弯了弯嘴角,就听到窗子外面传来熟悉的声音:“女娃子!俺知道有一个好地方,恁跟不跟俺去玩?”
武招弟看着自己满手的墨汁,撅起嘴巴气恼道:“谁跟你去玩?我还有四十篇大字没写完呢!姑姑回来看到我没写完,打得又不是你!”
蓝道行扮个鬼脸,哈哈大笑道:“恁真不去?俺盯上了一窝鸟,好不容易等到这几日抱窝下蛋了,恁要是不去的话,那俺就走了。”
武招弟心痒痒地不得了,可是一看到桌子上的描红,又气馁下来。
蓝道行顺着她的目光一看,拍着大腿笑道:“恁还担心这个?俺可以帮忙。”说着长臂一伸,从支起的窗户里拿起了毛笔和字帖,又仔细看了看武招弟的笔迹,龙飞凤舞地写了几个大字扔给武招弟道:“恁看像不像?俺可是摹字的行家。”
武招弟凑上去一看,惊讶道:“还真像哩!”说着心悦诚服地夸奖道:“你这一手,可真有水平。”
蓝道行得意道:“俺可是陶天师的嫡传弟子!手上要是没有真功夫,那岂不是给师傅丢人吗?”他把袖子卷起来,身子一缩就从低矮的窗户里钻了进来,不耐烦道:“俺帮恁临剩下的,恁去井里给俺端盘李子来,俺知道井里有好东西。”
武招弟乐呵呵地,一溜烟小跑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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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山园泊宁居里。
沈贵妃看到眼前瘦小的婴孩,不由得勃然大怒道:“李氏,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谎报生辰,这可是欺瞒君上的死罪!”
裕王正妃李氏抱着哭闹不止的孩子,忍不住痛哭流涕道:“娘娘,妾身何尝不知道这是死罪?可是妾身不能让别人说我的孩儿、说他是孝期里生的孽种!”
原来裕王妃李氏怀中所抱的,正是裕王如今唯一的儿子,也是嘉靖帝唯一的孙子。
这位小世子可谓是得天独厚、口含天宪出生在天底下最富贵的人家里,合该是人人称羡。可偏偏不巧的是他出生在了一个不好的日子里。
裕王的亲身母亲杜康妃是嘉靖三十三年正月去世的,可是这位小世子却出生在嘉靖三十四年的十月初一,在他的父亲裕王还没有守满三年母孝的时候!
岂止是守满三年?认真算起来,守了还不到一年罢了!
在这个注重孝行的年代里,这可是天大的不孝!在这个板砖与唾沫横飞的年代里,这可是谁摊上谁完蛋的罪名!
尽管这是杜康妃临死前拉着裕王的手心心念念嘱咐的大事,是裕王为了完成母亲心愿才罔顾孝期与裕王妃敦伦,但是在天下人眼里,这却是不可饶恕的罪过。
怎么办?怎么办?裕王和裕王妃相对夜坐,一夜一夜愁白了头发。
以前没儿子的时候,两口子吃汤喝药、拜神求佛,只求有一个儿子圆了膝下空虚;现在有了个儿子,却有了可能让别人明嘲暗讽一辈子的笑柄。
直到有一个人站出来出了个主意。
把小世子嘉靖三十四年十月初一的生辰改了,改到嘉靖三十四年三月十五!
这是个什么说头?却原来当今圣上、裕王的亲爹嘉靖帝的生辰在八月十日,在这一天,歌舞不忌、普天同庆。全国的百姓都要为皇帝的生辰敬酒一杯,哪怕是在孝期的人,也要在这一天除了孝,换上常服为皇帝贺寿。
这一天,虽然是裕王母亲的孝期,可同样也是裕王父亲的寿诞!在这一天,裕王除了孝服,为父皇贺寿后与王妃敦伦,自然是情有可原了。
在嘉靖帝生辰的那一天结上的龙胎,金风玉露赶上了好时辰,还有谁敢多半句嘴呢?
也就是说,小世子是在嘉靖三十三年八月十日怀上的,出生在了来年的三月十五,整整七个月,算是早产降生的。
为什么是三月?因为按正常日子算,在嘉靖三十五年三月十五的周岁礼上,小世子只有五个月大,抱出来绝对瞒不过有心查看的人。只有把小世子说成是七月早产的婴儿,才有可能瞒过这一场。
裕王妃李氏想到这一点,不由得万分感激这个方方面面都算全了的人。
裕王生性软弱谨慎,得了儿子从不到处宣扬,请的太医院的大夫也是昔年服侍杜康妃的旧人。而裕王妃好不容易坐上胎,自然看觑地比命还重,难道还会四处显摆吗?
裕王府的人跟着裕王坐冷板凳坐了十几年,要投靠他人寻个好前程的早都走了,留下了的俱都是忠心耿耿的,在裕王连月例银都发不起的时候都没有走的老人了。
裕王和王妃跟这些老人相处地如同家人一样,裕王妃的身孕,就是依靠这些人杜绝了打探的目光。
那么他们图什么呢?
中国有句老话:“国士待我,国士报之。”裕王待这些人,把自己的吃食分一半给他们吃,裕王妃拿起针线亲自给他们做衣纳鞋,这些人有什么理由不为裕王舍生忘死呢?
人君最大的魅力不是果断英明,而是能体察下人的疾苦,而且能与他们同甘共苦。
上下同欲者胜,可惜景王永远不明白这个道理。
就这样,裕王府世子的生辰被瞒得天衣无缝,嘉靖帝即使不喜这个皇孙,到底也没有说过什么,直到被聪敏的沈贵妃敲出了实话。
沈贵妃心中犹疑不定:“你自怀胎到产子,府中怎可能一丝风声不露?别人我尚不敢说,唯有陆炳,是决计欺瞒不过的啊!”
“娘娘,陆炳知道此事。但是他半句话没说出去,还在景王面前为我家王爷遮掩了几句。”李氏道。
沈贵妃知道陆炳压下此事,就是为了让裕王心存感激,日后在计较起来往事的时候,能念一个好儿。
她现在唯一觉得惊讶的是,那个为裕王出主意的人,决计非同寻常。
“妾身也不知道他是谁,不是左右春坊的人。但王爷待之如同上宾。”李氏仔细回忆道。
不是朝廷的官员?沈贵妃不由暗叹道,天命果然在裕王身上,竟让裕王府有这么多高人暗中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