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 浣纱记(1 / 1)
在好山园过了几日,李彩凤更能感受到园子里的好处了。这松惬的生活,也是她好久都没有体会过的了。
因为有了刘司药的到来,司药司一切的活计似乎瞬时间都变得井井有条起来。李彩凤和武招弟也卸下了繁重的工作,每天把刘司药分配下来的一点任务完成好,就有大把大把的时间挥霍了。
殊不知是刘司药可怜她俩辛苦,特意给她们放了几天假罢了。
李彩凤看到武招弟也闲下来了,便撺掇她道:“下午既然无事,咱们何不去再捞一条炮仗鱼上来?”
原来那日和李彩凤说完捉鱼采藕的事情,武招弟就心痒难耐,竟趁着一日下午无事,跑到瓮山泊里捞上了一条大鱼来。
说实话,武招弟果然有几分能耐,找了司药司筛药的筛子和网巾,自己做出个简易的鱼篓出来,偷偷溜下水去,摸了一条大鱼回来。
话说刘司药和周典药见到那条湿漉漉嘴巴还一张一合喘气的鱼时的表情,李彩凤到现在还想笑。
那鱼也不知道是什么品种,头大肉厚的,身体像个炮仗筒子,李彩凤研究了半天,干脆就把它叫做“炮仗鱼”,惹得大家又是笑了一场。
然后刘司药就把它提到了尚食局,厚着脸皮请平素交好的嬷嬷烹煮了,让四个人都尝了个鲜。
从那以后,李彩凤就隔三差五地跟着武招弟出去捕鱼,不过运气总是差许多,至今仍然没有捞上一条鱼来。
刘司药不许她们在湖边玩太久,给她们定了时辰必须回来,要是拖沓就要罚抄本草经,所以让李彩凤发誓要捞一条大鱼的心愿总是落空,也让一旁的武招弟嘲笑不已。
谁知今日李彩凤的提议,却让平时巴不得出去玩的武招弟给否了。只听她嘻嘻一笑:“我可不去了,晚上有好戏看呢,我可要养足了精神,就不陪你去啦。”
李彩凤一愣,才反应过来此“好戏”非彼“好戏”也,乃是真正的戏剧,是沈贵妃从宫外请来的戏班子,要在今晚上开锣。
“我倒把这事忘了,那我也不去了,”李彩凤坐到了武招弟身边,两个人一并望着窗外发呆。
过了一会,李彩凤揉揉酸胀的眼睛,道:“你说,晚上唱什么戏啊?”
武招弟还真仔细想了一会,道:“听说娘娘们都爱听《琵琶记》,应该是这出。”她又道:“听说每年在宫里头也要点这个曲子,但是都说教坊司排演的总不如外头的好看。”
哦,原来是这出,李彩凤了然。
故事讲述了一位书生蔡伯喈与赵五娘新婚不久后,其父蔡公让儿子上京赶考。伯喈考中状元后又被牛丞相看中,想要把女儿嫁他。伯喈以父母年迈,在家无人照顾,需回家尽孝为由,欲辞婚、辞官,但牛丞相与皇帝不允,强迫其滞留京城,而且还是和牛丞相的女儿完了婚。
五娘在家中任劳任怨,尽力服侍公婆。其后家里遇到饥荒,公婆俱亡,赵五娘一路行乞进京寻夫,被牛夫人发现,便带五娘见了蔡伯喈,夫妻遂得以团聚。伯喈遂携赵氏、牛氏同归故里,庐墓守孝。后皇帝下诏,旌表蔡氏一门。
《琵琶记》所颂扬的,无非是“子孝与妻贤”的伦理纲常,展示的是“全忠全孝”的蔡伯喈和“有贞有烈”的赵五娘的命运,结局也是皆大欢喜,个个圆满。
但是李彩凤却觉得,赵五娘这一辈子过得真是憋屈死了。
先被公婆看不顺眼,让新婚夫妻分离,留她一人在家受二老的折磨。然后丈夫停妻再娶,音讯不通。她任劳任怨,给公婆吃米、自己吃糠,最后二老终于死了,她还割发发葬,一路乞讨进京,找到了丈夫,可是丈夫身边却另有佳人相伴,最后没有享上一天的福,竟然又跟着丈夫回到了故乡受罪去了。
嘿,这难道就是士大夫们颂扬的贤妻的典范吗?李彩凤不由讥笑,这是你家买回来的驴马吧,才能任由你家磋磨?
可是却没人站出来为赵五娘抱一声不平。人人看到的都是赵五娘苦尽甘来的结局,没有人会问一声赵五娘应不应该这样。高皇帝看这出戏的时候甚至说:“山珍海错,贵富家不可无。”只是希望贵富之家莫忘贫贱罢了。
所以有许许多多的人富贵之后,觉得不抛弃糟糠之妻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左拥右抱再没有问过妻子是何心情。
李彩凤叹了一口气,不由得为天下的女子感喟。她甚至觉得自己如果能在宫里呆一辈子不出嫁,其实也是个挺不错的选择。
等到晚上用过晚饭后,李彩凤和武招弟便早早去了寄听阁等待,果然对面已经搭起了高台,时不时有穿着戏服的人出来走动。
说是晚上了,其实也不过是下午申时左右,也就是四五点的样子,天还大亮着,对面的一举一动竟然能看得清清楚楚,李彩凤仔细数了数,发现对面的人还真不少。
等进了寄听阁,李彩凤才发现自己算是来得晚了的。除了正中央的十几把椅子是留给妃嫔娘娘们的,其他地方已经算是都站满了人,不仅有宫女子们,还来了许多太监。而宫女子中,既有年龄大很多的嬷嬷们,也有像李彩凤这样新进宫的女孩子们,一时间算是宣宣嚷嚷,好不热闹。
李彩凤觉得好笑,不过就是听一出戏罢了,竟然弄得像是节日一般,可见深宫之中确实没什么好娱乐的,只好听戏打发日子。
过了不多时果然有妃嫔娘娘们过来了,而且一来就是一大群。沈贵妃免了众人的礼之后笑道:“我想着,要是我们都一个一个地来,你们可是要行多少次礼?索性全都叫过来,你们也落个轻快,一次行完罢了!”
沈贵妃果然会做人,连这么点小事都为众人考虑到了,难怪能居今日的高位。李彩凤暗道,跟了这样的人倒也不亏。
众人心内都感激不已,一起躬身道:“谢贵妃娘娘体恤。”
待众妃落座后,沈贵妃还未说话,只听东侧首的卢靖妃先开口笑道:“承蒙贵妃姐姐相邀,今日终于能看上一回梁家班的戏了。”她笑道:“往常总是听娘家嫂子说梁家班的戏怎么好看,却无缘亲睹一回,如今可总算圆了我的心愿了。”
张德妃笑道:“卢姐姐说的是。往年宫里不是唱《芦花记》《沉香亭》,就是《五伦全备忠孝记》,听来听去总是那么几曲,实在提不起精神来。”
这回坐在张德妃下首的赵懿妃,哦不,应该是赵嫔说话了:“连弇州山人也说《五伦全备忠孝记》是文庄元老大儒之作,不免腐烂,可见是……”
此时忽然听到沈贵妃西侧首的一位妃嫔厉声呵斥道:“《忠孝记》乃是高皇帝亲定的宫中教化之作,为的是让我等宫妃明白祖宗法度、圣贤道理。此话外廷之人可说,独宫闱之人不可说也!赵嫔是何居心!”
李彩凤被突如其来的大嗓门惊得愣住了,不由循声望去,想看看这究竟是哪位牛哄哄的妃嫔。
哦,不认识。
却听到沈贵妃柔和的声音响起:“敬妃妹妹,今日姐妹们聚会,无非是怡情快目罢了。想必赵嫔也是随口而出,并非有意。赵嫔,我如今究你个妄言之罪,你可服气?”
赵嫔立刻从椅子上站起来跪在地上道:“妾知罪。”
“回去抄写女则十遍,一月如期。”沈贵妃缓缓道。
李彩凤再仔细看时,果然文敬妃的脸色十分不好。
李彩凤即使已经对沈贵妃服气地不能再服气,如今却还是被沈贵妃的智慧惊掉了下巴。
沈贵妃趁着文敬妃还没反应过来,先把文敬妃给赵嫔定下的“不敬祖宗之罪”偷换概念,变成了“妄言之罪”。这妄言之罪是啥意思?其实就是胡乱说了几句话而已,这惩罚也不过是抄写女则十遍罢了。
赵嫔也是个聪明的,一看沈贵妃有心庇护自己,自然是打蛇随棍上,毫不犹豫地认了这“妄言之罪”。
这文敬妃也是,专门地破坏这大好的气氛,倒像是年长而严肃的嬷嬷们似的,简直不能容忍一点小过错。
却听上头的沈贵妃和声道:“敬妃妹妹恪守祖宗法度,赵嫔妹妹也是无心之失,都是自家姐妹,何必闹得不愉快呢?既然说是听戏来了,就都松快松快,人家梁家班也等得久了,咱们就好好听戏吧,”沈贵妃也不看那戏折子,只笑道:“我听说魏尚泉有一个高徒,作了一曲《浣纱记》,如今富贵人家里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今儿我就做这个东家,点了这《浣纱记》,”
沈贵妃手里捏了一个葵花籽,轻轻巧巧地剥了壳,笑道:“看看这一出到底是个怎么个新鲜模样,竟引得那么多人都趋之若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