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 水磨腔（1 / 1）
《浣纱记》戏如其名，讲的是著名的浣纱女西施的故事。
剧情为春秋时期吴越争雄的时候，吴王夫差在相国伍员的支持下兴兵伐越欲报父仇，将越王勾践困于会稽山。勾践采纳大夫范蠡计谋，厚礼卑词吴王称臣，并携妻子大臣赴吴服役。勾践在吴三年，敝衣劳作，曲意事关。吴王不听伍员劝谏赦勾践还乡。越王卧薪尝胆，伺机复仇雪耻。
范蠡举荐未婚妻西施使用美人计，西施与范蠡倾诉离情，并把当年定情物溪纱各留一半，互嘱毋忘。吴王色迷心窍不顾伍员反对，恣意荒淫。越国此时兵精粮足，又阴施计谋使吴年荒粮尽并出师伐齐，越乘机侵吴，西施又从中迷惑吴王，使吴大败，勾践拜谢西施。范蠡与西施登舟远遁。
果然和《琵琶记》一样的套路，隐恶扬善，不仅把西施的结局美化了，还把勾践塑造成一个仁义的君王。李彩凤暗道，看多了这种大团圆的结局，自己的人生观可千万不能被潜移默化了。
不过这《浣纱记》也不是不可取，至少这词作就十分清丽、真挚。
“人生聚散皆如此，莫论兴和废，富贵如浮云，世事如儿戏，唯愿普天下做夫妻都是咱和你。”范蠡的这句话就是如此，毫无斧痕之迹、自然流畅，情出于心。
而诸如《寄子》、《飞报》、《同盟》、《吴刎》各出，都很有特色。《寄子》写伍员父子惨别之情，扣人心弦。《吴刎》的表现手法很新颖，写夫差被越兵迫入绝境，心情惊乱，在阳山呼喊被他杀害的公孙胜名字，幕内回声，景象动人。
看多了后世各种各样大片的李彩凤虽是内心有所触动，但到底还没有如同旁人一般喜乐忧伤都被舞台所牵引。这时候的人们普遍都是感情丰富，看到一半偷偷啜泣的宫人还真不少。
尤其是两眼通红的武招弟，浑身都在微微颤抖。李彩凤使劲摇了摇她的肩膀，才使她长长出了一口气，小声道：“范大夫真是情重，要是换了我是西施，我也愿意为他去仇国走一遭。”
李彩凤没想到她会说出这话来，当下差点汗颜。最后只好道：“只是出戏罢了，不要这么认真。”李彩凤活动了一下酸胀的小腿，悄声道：“你腿不麻吗？要不咱们回去吧，反正也看完了。”
武招弟摇头道：“现在天才刚刚黑下来，我还想再看看后头有没有什么好戏。你看她们，”武招弟用手指了指旁边的宫人，抽了抽鼻子，道：“不都还没走嘛。”
李彩凤一看还真是，一群宫人还在翘首等着，可见后头也许还要唱起来。李彩凤无奈何，又不想一个人走回去，只好陪着兴奋难抑的武招弟继续留在这里。
却听一个细柔的声音响起，道：“启口轻圆、收音纯细，果然比海盐腔还要好听，可称大家。”
张德妃笑道：“雍妃妹妹好见识。这曲子的主人名唤梁辰鱼，师承老魏大人，尽得其精髓。”
沈贵妃也笑道：“魏良辅的唱腔如江南人的水磨漆器一样细腻软糯、舒徐委婉。”她忍不住重复了一遍唱词：“农务村村急，溪流处处斜，迤逦入烟霞。这词，也是典雅清丽，令人叹惋。”
沈贵妃刚说完，只听文敬妃开口道：“词是好词，只是我看这吴国宰相伯嚭，好似是另有所指啊。”
李彩凤听得心头一跳，不由道果然如此！这奸相伯嚭，不就是隐射如今把持朝政的严嵩吗？
嘿，听个戏罢了，竟然有这么多说头！
却听赵嫔冷哼一声，道：“敬妃言重了吧。我听说如今官宦人家，都听过这《浣纱记》。连首辅的夫人，月初宴客不也请人唱的这出戏吗？”
文敬妃既然不点明，赵嫔更是说得隐晦。人家也没有提严嵩和伯嚭什么的，只是说连严嵩的夫人都不在意，你又算是哪根葱，凭什么为人家抱不平？
李彩凤不由偷笑，这赵嫔也是个不吃亏的主儿，刚被坑了一回，这就立马报复回来了。
果然文敬妃脸色青了，却也闭口不言。
沈贵妃看到这一幕，嘴角微微翘起，只吩咐后面的宫女子道：“去，问问他们还有什么新戏没看过的，只管演了。”
宫女子应一声自顾去了，李彩凤看着蠢蠢欲动的武招弟不由扶额。
果然不过一会儿，前面的戏台子上又咿咿呀呀唱了起来。
“哟，是宝卷！”旁白一个耳朵好的小宫人笑道。
宝卷？什么宝卷？李彩凤没有听说过这个词，看向武招弟，却见武招弟一副明白的样子，不由得戳戳她，问道：“什么是宝卷？”
“你怎么连宝卷都没听过？”武招弟不耐烦道：“就是唱佛经，或者唱别的神仙故事，哎呀你别扰我，不理你了。”
李彩凤糊里糊涂地，侧耳听去，果然一个人站在台中唱到：“弥勒宝卷才展开，诸佛菩萨降临来。天龙八部神欢喜，保佑大众永无灾。”
陈雍妃一听笑道：“这倒是新鲜。往常听的都是白蛇传、天仙配和唐王游地狱，今日终于换个兴味了。”
李敬嫔也应和道：“是。梁家班果然名不虚传，今日真是大饱耳福了。”
沈贵妃起先还微笑着，可是随着宝卷情节的展开，脸色却慢慢沉下来了。
李彩凤因为没什么兴趣听这个，眼睛就滴溜溜往众人脸上看。她看到卢靖妃显然比别人的兴趣都大，甚至还能和着拍子哼两句韵脚。
她再转个方向，就看到了沈贵妃铁青的脸色。
怎么回事？李彩凤一惊，为什么沈贵妃脸色这么难看？只见下一刻，沈贵妃就厉声斥道：“别演了！去，把这些白莲妖人都给我绑了！”
众人乍听都是心胆俱裂，一阵慌乱。沈贵妃也不管其他人，大怒道：“宫闱重地，竟然混进了白莲教的余孽！都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抓人，一个也别给我跑了！”
不一会就有二三十个小太监去了对面的戏台子上，把那唱戏的梁家班的人统统绑了跪在地上。
一时间求饶声、哀嚎声、尖叫声充斥着寄听阁，让许多宫人吓得面如土色。
卢靖妃狠狠打了身后没端稳茶杯的宫女子一巴掌，呵斥道：“慌什么！”又转头问沈贵妃：“姐姐何故抓了他们？”
沈贵妃怒气未消：“你听他们唱的什么？弥勒佛！一群白莲教的妖人，还敢说冤枉！”
卢靖妃没忍住道：“姐姐，弥勒佛亦是真佛，妹妹也曾印过佛经……”
沈贵妃轻轻瞟了一眼卢靖妃，卢靖妃就不说话了。李彩凤从沈贵妃看卢靖妃的一眼中看出了沈贵妃的蔑视。你是刊印了佛经，你丫印的是弥勒佛的佛经吗？
弥勒佛可是白莲教的真佛！
卢靖妃想起三四个月前嘉靖帝在宫闱发动的那场清洗，冷汗瞬时间流了一身。
按照嘉靖帝多疑的性子，现如今敢跟白莲教扯上一点关系的，下场只有死。怪不得沈贵妃这么小题大做，果然是见识高远。
其他妃子更没有卢靖妃敢质疑沈贵妃的勇气，早在沈贵妃喝令绑人的时候，心中再不知所谓，口中却是一句话也不敢说。
张德妃捂着胸口心有余悸道：“姐姐息怒。正所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群妖人如今一个不少都被抓住了，敢问姐姐，该当如何处置？”
沈贵妃扶额道：“只能交给陛下，全听圣裁。”
且说今晚的□□让李彩凤和武招弟俱都惊出一身冷汗来。刘司药和周典药并没有去听戏，见两人失魂落魄地回来，不由也是惊讶。
待听完李彩凤的叙说之后，刘司药面色严肃道：“贵妃娘娘是防微杜渐。不管这梁家班究竟是不是白莲教的人，今日的事情都不会善了了。”
武招弟浑浑噩噩道：“我看到，我看到他们中有个人刚喊了句冤枉，就被、就被公公们几个大耳瓜子上去，嘴里都吐血了。”
周典药道：“都是练家子，东厂出来的番子。”她看武招弟神色不对，拿手背试了一下她的额头，气道：“果然是有点烧！想是吓出了一身汗，被外头的山风一吹，着了风寒了。”
李彩凤和周典药忙活着给武招弟煮了一锅红糖姜汤，刘司药又往里面加了几片柴胡，三个人合力逼着武招弟灌了下去，给她加了厚厚的两床被子。
“唉，就这心性。”周典药叹道：“要是真遇到个什么事……”
只有刘司药默默地不知道在想什么，眼睛忽明忽暗，让不经意看到的李彩凤忍不住狠狠一个激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