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信有缘(1 / 1)
永宁宫里,内官监送来的一盆盆花木青葱茂盛,尤其是几株蔷薇和石榴花,开得粉嫩娇艳,空气中也是清新惬意的花香。
李彩凤就坐在沈贵妃的脚边给她捶腿,同时还要应付沈贵妃不时的问话。
李彩凤稀里糊涂地跟着周典药学了一点按摩推拿的本事后,就成了永宁宫的常客。倒不是李彩凤有心攀附贵人,而是沈贵妃隔三差五地叫她捶腿揉肩,还不时有赏赐赐下,倒是让阖宫的人都知道沈贵妃有了个新宠。
先时,周典药叫她停了手中抄医方的活计,取出个浑身刺有穴位的小铜人出来,对她说:“这么多穴位,记起来倒也不容易。就算是都记住了,真正按对地方也还要一番磨练。沈贵妃其他毛病没有,就是腿上有瘀块,就在这个地方,想必上次你也摸出来了,”周典药指着铜人的膝盖骨侧方,想了想道:“贵妃娘娘刚进宫时很受宠爱,因此张废后便屡屡磋磨她,跪着超经是常事。天长日久的,膝盖受了寒气,而且结了瘀血,每到冬天甚是难捱。”
李彩凤便问道:“这症候,太医院的老大人们也没有法子吗?”
周典药摇头叹息道:“烧过艾、用金针挑破瘀血,还用姜汁烫过,只是没过几日那瘀块又自动复合了,仔细看时,比先前肿的还要略高一点。陈院使说是寒气过甚,这瘀血已成了寒毒,只有把它逼在膝盖这一块,要不然就要跟着血液往上走。”
李彩凤惊讶道:“这么严重!可是我看贵妃娘娘倒也不是很病痛啊。”
“不怎么痛是最近几年的事情。鹤年堂的掌柜曹先生专门为娘娘调了药酒,每晚都要擦好几次,然后用合了姜汁和盐的布袋绑在膝盖上,这才缓解了疼痛。要是前几年,贵妃娘娘连膝盖都直不起来呢。”周典药道:“这曹先生的方子还收在咱们司药司的后殿里,这可都是千金难换的好方子,极有效验。我再给你说一次,只有六品以上的女官和带有印签的宫人来讨要,方才能给了,不可轻易示人。”
李彩凤点头应了,忽然问道:“典药,这鹤年堂,是京里的药铺吧,为何能进宫给娘娘看病?太医院的大人们、难道、难道就甘心……”
不怪李彩凤多想,原是因为她想起了这个时期有名的历史人物——李时珍。
据说李时珍因为医术杰出,救活了楚王世子,被楚王赏识而推荐入了太医院,任院判。可是没过多长时间,李时珍就辞去了院判的职位,一心行走天下名山大川,立志编纂本草纲目去了。
后世的史学家依此推断此时的太医院还是很有门第之见,对于李时珍这个乡野来的“土郎中”应该还是很不待见,而李时珍在同侪中受了排挤,既不能一展平生所学,又很少有出诊的机会,只好辞去官职回乡了。
忘了说一句,本朝的太医并非只为皇家瞧病。医术高明的院使、院判大人是理所应当地负责皇帝妃嫔们的身体,而其他持证上岗的太医们则经常出走于达官贵人之家,为这些人瞧病。
当然,有时候平民百姓也能享受到请太医瞧病的待遇。
有一些太医们卸任回家,便可为庶民瞧病,不过出诊费还是挺高的。不过也有特殊情况,就像去年的陕西华县大地震,嘉靖帝就派遣了很多太医院的太医们去陕西为灾民治病。前几朝也是如此,若是某地疾疫横行,太医们也是义不容辞要去治病救人的。
看来,本朝的太医确实也不好当啊。李彩凤默默想到,而且任何岗位都是有竞争压力的。
“你想到哪里去了?”周典药有些好笑地看着李彩凤道:“曹蒲飒曹掌柜原先就是太医院的院使大人啊。他年纪到了,力有不逮。原是上书请辞要归乡的,但是宫里宫外都舍不得他,一留再留的,他只好在京城里开了个医馆药铺,就是鹤年堂。”
“看来曹先生的医术一定特别好,都出了宫了,宫里的贵人们还记着他,还让他来瞧病。”李彩凤笑道。
“可不是嘛,”周典药也笑道:“他说能治好的,一定轮不到阎王爷来请人;要是一眼看过去摇头的,那是指定再没救了。这么多年了,这可是个从未打破的神话。”
“那您知道太医院里有个叫李时珍的大人吗?”李彩凤估摸不清这位李时珍现在究竟是还在太医院里还是已经辞官归乡了,她一直记着陆炳对她的承诺,要请李时珍为大哥瞧腿。
“李时珍?这倒没有听说过。怎么,难道你认识他?”周典药思索半天道。
“不是不是。这个李时珍是给我爹看过病的,我爹说他是太医,如今我知道了,原来是我爹吹牛皮呢。”李彩凤急忙编了个谎圆了过去。
“其实也有可能确实是太医。”周典药笑道:“先说这太医院吧,有十一科。分别是大方脉、小方脉、伤寒科、妇人科、疮科、针灸科、眼科、口齿科、正骨科、咽喉科、痘疹科。后来又加了一个按摩科。这里头每一科都有七八个精于此道的太医们坐镇,确保每时每刻都有人听差。”
“刘司药和我虽然经常行走于太医院,但是也不敢说所有的太医们都认识。而且我以前也说过了,每三年考核一次,医术退步的是要降职查看的。”周典药细细讲道:“而且还有这么一个制度,各地藩王有推荐本府的医官入太医院学习考试的资格。在这些王府医官们进京之前,朝廷一般默许他们可以自称太医,反正还不是到太医院来嘛。这些人一般都要观摩三年、考试通过后方能为京城的贵人们看病。”
“你说的这个李时珍,说不定就是哪位藩王推荐入京的乡野郎中罢了。他自称太医,也不算错,只是在太医院里怕是不好混。”周典药最后下了结论。
李彩凤暗暗叹服,周典药这么快就能确定李时珍的身份,而且还丝毫不差。可见周典药平时不仅熟读医书药典,还熟谙各项规章,最重要的是对太医们瞧不起乡野土郎中这种心理揣摩地一清二楚,功力非同小可。
不过李彩凤再次感到了陆炳这个大人物的通天手段。
你瞧,李时珍如今怕是还在楚王封地中呢,声名不显,可是陆炳就是知道当世唯有李时珍能治疗李大哥的伤。
都说朝廷有十万锦衣卫密探,无孔不入,今日她李彩凤方才管中窥豹,略见一斑。
当日那个在客栈中看管自己的锦衣卫,怕是被自己的年纪欺住了,方才让自己使了百般手段骗了过去。要是按常理来说,天下任何事情都在陆炳的掌握之中。
李彩凤自从来了这里,从来没有小看过任何人。因为她知道,自己所凭借的优越感无一不是依靠先进的科技,而在这个没有电视、没有电脑的年代,人脑就一定要转得飞快才行。
如今她觉着,跟沈贵妃在一处就必须多看、多听、多动脑,最后少说为妙。
沈贵妃待她倒像是旧相识,一见她来不由喜笑颜开,招呼身边的宫女端上一盘盘新鲜水果,又给她上了一杯酸梅汤看她喝下了才笑道:“瞧瞧你满头的汗,司药司离我这永宁宫也不远,何必急匆匆弄得汗出来,这大殿还是有些凉的。”沈贵妃说着吩咐宫人道:“把这两个冰盆子挪远一点,小心把她激出病来。”
李彩凤虽也觉得沈贵妃亲切,但是还是不敢放肆,急忙行了个礼谢过了沈贵妃。沈贵妃让她坐在了脚蹬上,执起她的手笑道:“如今见我倒是手不生汗了。我还记得你那时候站在我跟前,把手上下一搓,惹得我笑了好长时间。”
李彩凤不好意思道:“先前是见娘娘威仪,心中诚惶诚恐,所以汗出如浆;如今是见了娘娘宽和,心中敬慕,所以汗流不出。”
这句高明的马屁就是李彩凤套用三国时钟毓、钟会两兄弟的对答。所谓“战战惶惶、汗出如浆”和“战战栗栗,汗不敢出”,如是而已。
显然沈贵妃也是知道这个典故的,不由哈哈笑起来:“你倒是会说话,可见是书也读了不少,还知道这个典故。”
沈贵妃对她高看一眼,其实也就是放不下年少的时光罢了。她看着李彩凤,就好似看到了当年进宫的姐姐,又或是自己。
不过如今沈贵妃瞧着,眼前这个小宫人,倒是聪敏机灵,不仅规矩礼仪无一丝差错,为人处事也是有章有法,颇有一番气度。
沈贵妃心中愈发喜爱,隔三差五叫她过来陪伴,倒也不是每次都捶腿,大多数反而是陪着说说话罢了。
李彩凤先对着阳光检视了一遍自己手,发现没有污垢,然后一本正经地问道:“娘娘来月葵否?”
沈贵妃乐笑起来:“没有。”
李彩凤再问道:“娘娘是否风寒未愈?”
沈贵妃乐不可支,实在忍不住哈哈笑了一场道:“没有。哎呀你这一套,果然是师从周典药,定要问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方才肯给我揉一次。怎么第一次来,你就没问呢?”
李彩凤脸红了:“那个时候,是真的没有学过按摩。娘娘不要怪我,那次之后周典药训了我,我也很害怕。”
李彩凤那次回去之后,周典药也是吃了一惊:“你如何敢就这样为贵妃娘娘捏腿?你知道吗,要动经络,必先问明白了人家是不是有葵水?是不是有风寒未愈?是不是头晕眼花风眩?你要是不问清楚,按出了问题,可是要吃罪的!”
李彩凤也是一阵阵后怕,她也不知道就按个腿竟然有这么多说法,从此以后她就倍加小心,丝毫不敢叫人抓住把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