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宜先知(1 / 1)
沈贵妃斜卧在榻上,微微眯着眼睛,意态慵懒地好似脚边趴卧着的猫儿一般。
一张脚踏的面积并不大,上面已然坐着个李彩凤,如今这猫儿又好模样地跃上来,看到李彩凤占了它的地方,顿时炸毛,几根细白的胡须也竖起来了,只不休地朝着李彩凤喵喵叫。
李彩凤看着这猫就心软,只因这猫儿长得太像先前陆炳抱给她的那只娇娇了,毕竟是一个妈生的,要说除了眼睛的颜色不相同外,还有就是这脾性也不一样。
原先自己的娇娇是猫如其名,性子娇嫩,你要是不理它,它也惯会装乖卖萌,自己把自己团成一个雪球样的,时不时轻轻叫一声,叫得还缠缠绵绵的,让你无奈何地想要抱一抱。
但是看看眼前这只沈贵妃的猫儿,这不依不饶的劲儿,都可以看到肉肉的爪子里渐渐生出的锋利指甲了。李彩凤确信自己要是还赖在它的地盘,下一秒它就要扑过来挠自己几下了。
恐怕是个公猫,唉,瞧这霸道样儿。
李彩凤正要起身,却见沈贵妃笑眯眯地俯下身来,轻轻地拍了一下猫儿的屁股,看着把猫儿的火气一下子拍没了,方才道:“这雪螺性子躁,宫里谁也惹不得它。抱它的那几个丫头也算是磨出来了,连我都被它抓过呢,你瞧,”沈贵妃捋起右臂膀的袖子指给她看:“就是它一张口吞掉了那个蛋黄的时候,可把我吓着了,我抓它去了,却被它反过来一爪子。”
李彩凤定睛一看,沈贵妃雪白的胳膊上果然有两道极细极细的红线,这伤痕已经褪得差不多了,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令她惊叹的是,沈贵妃如今也算是年近四十岁的人了,肌肤却依然莹润白皙,上面连一个毛孔也看不到。
果然司药司收藏的那些保养的方子不是白用的啊,女人到底还是要学会保养。李彩凤心道,不仅是身上的肌肤,沈贵妃的面容也十分妙丽,尤其是眼睛的轮廓生的太美,不论在任何地方看去都别有一番姿态,说是“顾盼生辉”也不算夸大。
要是实在要挑出一点不足来,恐怕就是沈贵妃笑起来的时候,眼角生出的一丝皱纹吧。不过这丝皱纹非但没有让沈贵妃显老,而是莫名地增加了一种妩媚之态。
许是李彩凤盯着沈贵妃的眼角看得久了,沈贵妃抬起手来摸了摸眼角,笑道:“这一丝纹路,是不是不怎么好看?”
还没等李彩凤说话,沈贵妃又道:“我小的时候就生出了这东西,自己也常常嫌弃。可是后来有个相士说我这个皱纹乃是难得一见的阴德文,是祖上积下来的福荫统统转到我身上了。”
李彩凤笑道:“娘娘如今贵为皇妃,又是统摄六宫,果然应了此言。看来那相士,倒也是个有本事的。”
沈贵妃被逗得忍俊不禁道:“偏你嘴巧!我看那相士倒是满嘴胡吣。我们沈家,不能堂堂正正出个进士夸官游街,偏偏生出我个女孩走了贵幸之路,这算什么福荫?所幸家中族人虽然矜贵,倒也从没有仗势欺人横行乡里。”
李彩凤便问道:“娘娘籍贯何方?”
沈贵妃呷了一口酸梅汤,道:“我是彭城人。”
李彩凤一个姿势坐得久了,腰有些酸,不由略侧了侧身,没想到又把地上趴着的猫儿惹得叫起来,显然是对李彩凤极为不满。
沈贵妃看得一乐,唤了个宫人进来,到底是把猫儿抱走了。李彩凤微微松了一口气,听沈贵妃道:“彭城是个好地方,地方大、人也多,出的人才也不少。”
看着李彩凤有些迷惑的样子,沈贵妃解释道:“就是涿鹿,出了刘邦项羽的地方。”
哦,其实就是徐州,江苏的徐州啊。
“彭城还出了孙权和范仲淹呢。”李彩凤不由眉飞色舞道,这可是小时候人教版历史书上写的。
“是啊,要是说到本朝,就有一位伯爵封地在彭城,虽说是列爵不临民,但也算咱们彭城人吧。”沈贵妃回忆道:“诚孝昭皇后的父亲,仁、宣二帝的外家。”
“这位彭城伯的夫人,眼光是好地不得了啊。她看上了一个不足十岁的小女孩,就带进了宫廷养在诚孝皇后的身边。本该是配做太孙妃的,却没想到最后只做了太孙嫔。”
李彩凤从史书中读过这段故事,说的就是明宣宗的孙贵妃怎样拉下皇后自己上位的,果然是人生赢家不解释。
沈贵妃只是略略提了一提就不再说下去了,到底是前朝的旧事,说多了也没意思。
这话题刚刚打住,就见一位小太监进来通禀道:“启禀娘娘,宁安公主请见。”
沈贵妃半眯着的眼睛一下子睁开了,从榻上直起身来,道:“快请进来。”她面容愉悦,见到了盈盈走来的宁安公主更是高兴,还没等公主行礼,就把宁安公主搂进了怀里拍了两下,怨道:“你这孩子,嫁了出去就忘了我,这么长时间才知道进宫来看看我这老婆子。”
宁安公主把头伏在沈贵妃的膝盖上撒娇道:“女儿哪敢就忘了娘?这几日在府中好不容易才把上上下下都安排妥当了,女儿原是想着马上就要跟娘去园子里松快,便把府中的庶务交给了弟妹。没想到她是个榆木脑袋,样样事都要说上三遍,这才误了几天功夫。”
沈贵妃把她扶起来,笑道:“当年把你嫁到李家去,还不是看他们家人口简单?父母去世、又无兄嫂,唯一一个弟弟还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如今娶了个憨妇,可不是你的福气?”
“且看在驸马长相堂堂,又知文晓字,对你也是真心的份上,你为他家操持,对他弟弟弟媳照顾一二,不也是理所应当吗?”沈贵妃点了点她的额头,笑道:“以后别在驸马面前说这样的话,小心戳到人家肺管子上。”
“他敢!”宁安公主柳眉一竖:“我下嫁到他家,说真的,除了他这个人,别的也图不上什么。如今他家吃的用的,哪一样不是依我而来?就是他身上的锦衣卫的官职,还不是咱家出降公主的荫封?”
“嗯,我们宁安真是长志气,”沈贵妃恨铁不成钢道:“你把这话也到驸马面前说说去,他是明着不敢对你怎样,恐怕日后难捱的还是你。”
“好啦好啦,女儿知道了,这话也就对娘说一说罢了。我才不会当着他面说呢。”宁安公主坐到沈贵妃身边,这才看到一直弓着身子低头不语的李彩凤,不由奇道:“这是新进来的宫女子吧?怎么一点眼色也没有?”
沈贵妃摆摆手,笑道:“无妨,她是司药司新分来的,我让她给我敲打敲打腿。”沈贵妃看了一眼李彩凤道:“是个知道分寸的。”
看着李彩凤非常乖顺地跪坐在地上为沈贵妃轻轻敲着腿,宁安公主这才不说话了。
沈贵妃让宫人上了一杯酸梅汤,端给宁安公主,道:“尝尝这个,我让她们往里头多加了冰糖,总算喝起来没那么酸了。”
宁安公主走了半天路,也确实口渴了,接过来咕嘟嘟一口喝光,才笑道:“从宫门进来,一路上连个遮荫的地方也没有,光秃秃一片。这日头晒得我脑袋昏沉沉的,还是这酸梅汤解暑,一碗下去汗也消了。”
沈贵妃这时候全忘了自己刚才还埋怨女儿不来看她的话,只道:“天这么热,一路上还走过来,你就不能托人给我报个信,你不就不受这暑热了。”
宁安公主嘻嘻笑起来,也不说话。沈贵妃自己也觉得好笑,不由道:“你这孩子,就知道看我的笑话。”
李彩凤得空偷偷看了宁安公主一眼,心中顿时惊讶不已。
无他,这宁安公主的相貌竟和沈贵妃有七八分相似!看来沈贵妃先前所言不虚,宁安公主的亲娘曹端妃确实和沈贵妃长得像,以至于她的女儿竟然突破了母亲的限度,比亲娘长得还要像沈贵妃!
可是,沈贵妃对着夺去了自己宠爱的曹端妃的女儿,真的心无一点儿芥蒂吗?李彩凤胡乱想着,但也觉得自己有些小人之心了。
也是,宁安公主活脱脱就是沈贵妃的相貌,要是不知先前一段往事的,定然毫不犹豫地认为公主就是沈贵妃亲生的。
沈贵妃就算再厌恶曹端妃,对着和自己七八分相像的隔辈人,到底也恨不起来吧。
只听宁安公主道:“娘,您知道吗?俺答又劫掠大同了,就是几天前的事情。”
沈贵妃不以为意道:“年年都要来,有什么好说道的?”
宁安公主笑得很是莫名:“今年不一样啊。”看着沈贵妃询问的目光,宁安公主道:“今年父皇没有收拾一个阁臣,倒把锦衣卫指挥使陆炳陆大人给骂了个狗血喷头。”
李彩凤的心咯噔一下,将将控制住了差点用力按下去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