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是断是迁(1 / 1)
严嵩气得胡子一颤一颤的,指着地上跪着的严管家,对旁边不以为意的严世蕃道:“这么说,是你指使他干的?你做得好事,竟不与我说半分知道,愈发没个顾忌了!”
严世蕃心中有一逞所愿的畅快,面上却是不耐烦,道:“您也别说我,您不是也想让徐阶滚蛋吗?他本来就和咱们不是一条心,与其时时防着他,还不如把他搞下去换上自己人来的强。”
严嵩气得七窍生烟,只道:“无知蠢物!你懂得什么,他虽然腹内藏奸,面上却一丝痕迹也无。这种后宅阴私怎么好提到朝纲上来?最多有一两个御史参他内帷不修,何妨大局?却是让天下人都看到了两家龃龉。他要是真的致仕了,且不说他赢了美名,咱们那个多疑的陛下,第一个就要提拔新人上来分你爹的权了!”
看着毫不醒悟的儿子,严嵩失望地连连叹气,道:“我暂时不动他,不是因为心慈手软。你难道忘了,徐阶他是心学门人?阳明先生肉身成圣,学说流毒于四海,声誉之大,就算你爹我这样掌权二十年的宰辅,都不敢触其头,”严嵩说着皱起了眉头,道:“徐阶是江右学派的领头人,我留着他,未尝不是对心学门人的示好。如今却都被你搞砸了!我知道,你想说,王学七派,相互攻讦,不足为虑。可是这次要是给了他们一个机会,整合门人,联合起来对付你爹我呢?举国谤之,难道我还有脸皮死赖着不下台吗?”
严世蕃心里嘀咕,这倒是个之前没虑到的。不过他可不能把这种漏算表现在脸上,只道:“您怕什么?举国谤之,哼,当年大礼议的时候,不也是举国谤之吗?杨廷和率领百官在左顺门哭了三天,什么结果?您早该看清楚,只要圣心在您身上,什么牛鬼蛇神,何足惧哉?”
严嵩像不认识一样盯着严世蕃,喃喃道:“如何知道圣心在我身上?”
严世蕃呵呵笑起来,这回他是真真得意起来了:“您当儿子是个傻的,不把方方面面都算到?出了这事,徐阶捱不过老脸,定是要上书请辞的。他算计的好啊,想着陛下会驳回请辞,而且会对您心生不满。可是您要是也跟着请辞呢?”严世蕃看着严嵩陡然变亮的双眼,笑道:“一是为了推举杨宜、而杨宜战败的事情负责;二是告诉陛下,您毫无私心。二十年管的是他朱厚熜的天下,他想让您走,一句话的事。哪里像那些言官们说的‘怙宠擅权,与人主争强’呢?两份请辞的折子一同递上,看看陛下究竟留下了哪一份,又驳回了哪一份呢?”
严嵩真真是对他刮目相看了,又故作不知地问道:“是啊,圣心会在谁身上呢?”
严世蕃知道他爹是有心考校,便道:“首辅次辅一同请辞,必然震动朝野。既然两方已经站在了同一点上,能拼比的,就只有圣心了。您劳心劳力为他朱家操劳了二十年,难道还比不过背后伤人的徐阶?要是朱厚熜真的留下了徐阶,咱们还是赶紧回江西老家吧,为这样的人卖命,才是寒了心呢。”
“你说的头头是道,可要是陛下两份折子都驳回了呢?”严嵩问道。
“哈哈,他难道看不出来,您和徐阶,不管以前如何,现在都已是泾渭分明,甚至是势同水火了。这不是和稀泥就能摆平的事了,势必要二选一才行。他要是把您和徐阶都留下,日日相见的,您俩谁也不愿意不是?国家正是要紧的时候,要是首辅次辅不同心,恐怕该慌的,就是他朱厚熜了。”
严嵩忽然轻轻笑了,道:“东楼啊,你不走科举,由监生入仕,是爹心里最难过的事。以我儿之才,入阁为辅亦不是难事。可惜了你啊。”
严世蕃伸手摸了摸瞎了的左眼,良久才道:“□□时期,监生比进士还吃香。可是现在,国子监成了斗鸡走狗的地方,是个人都能进来混一圈。只不过我瞎了一只眼,就不能走正经的仕进之路。凭什么?我就是要让那些人眼睁睁看着一个监生爬到他们头上。”严世蕃怅然道:“爹啊,我这口气憋了十几年,现在说什么可惜不可惜的,也没当初的滋味了。”
*************************************************
一晚上李老爹和李彩凤都没有睡觉。
李彩凤是忙的没睡。她蒸了几笼包子,把家里所有的白菜、南瓜和萝卜都从菜窖里取了出来,不仅用做了馅子,还炒成菜、煲成了汤。
她知道,这次出去恐怕要很久很久才能回来,放在菜窖里的菜想必不能吃了。
等包子蒸上了,她乘隙把灶间打扫得干干净净,盖严实了米缸面缸,又拿石灰撒了一圈。家里的灶间背阴,要是长久不生烟火,想是要生蛇鼠的。
外面依旧是漆黑的夜,李彩凤端了案几走出灶间。虽是三月的天了,张着嘴巴还是能呼出白气来。
进到里屋一看,李老爹还是维持着一个姿势不动,手里的烟杆却垂下了。黑暗里李彩凤看不清他的面容,以为他好不容易才睡下了,轻手轻脚地放下了案几准备出去,却被唤住了。
“来,大丫。把饭端过来,坐到炕上吃。”李老爹把被子卷到一边,给李彩凤挪了个地方。
李彩凤依言坐下,两人却都没有动筷子。
“吃吧,去了京里,就要四处奔波了。”还是李老爹先拿起了碗,为李彩凤盛了一碗汤,放到了她的眼前:“你生在这个家里,没享过一天福。别人家的孩子都有娘疼,可怜你七八岁的时候就学会了洗衣做饭,手上厚厚一层茧。也是爹无能,没让你过上有钱人家小姐的日子。”
李彩凤愣住了,她从没有嫌弃过这家的贫穷。除了没有记忆中温柔慈祥的母亲,李老爹和李大哥却符合她所有对家的感知——即使没有前世那样富足的日子过,但两家亲人和睦安乐的感情,却是一般无二的。
这里就是我的家,您没有亏欠我。要是真算起来,恐怕还是我亏欠了您。李彩凤嗫嚅着,很想把这句话说出来。
李老爹一口吞掉了一个包子,放在嘴里咀嚼了半天。他看了会李彩凤,又用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道:“你娘给你留了压箱钱的,但是我害怕,害怕救你哥的钱不够……”
李彩凤明白了,她心里却觉得轻松了许多。她也顺手拿起了一个包子,撑起了笑容:“我还有好几年才嫁人呢,现在救我哥要紧。能把我哥救出来,咱们也不做手艺人了,安安分分地在家里干农活,再不用担惊受怕了。至于那压箱钱,我现在也有了做绢花的本事,那钱来的多快啊,早晚能攒一大笔呢,有什么好发愁的。”
李老爹失神道:“是啊,已经改了籍的。咱再也不做手艺人了。”
等到天微微亮的时候,李老爹就去租马车了。李彩凤把包裹紧紧地抱在怀里,合上大门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张望了一下。
这一方小天地,遮过风、避过雨,纷纷扰扰,一切的一切都是熟悉的样子,只是她的心中却有了不同寻常的感情。
她走出了这个家门,却在余生里不断回忆着,直到这种模糊的思绪已经经不起她孙儿的询问。那么漫长的时间里,她再也没有回去过,不论是作为李都人、李贵妃还是李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