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水木清华(1 / 1)
一晚上李彩凤没睡好,李老爹却睡得很沉,早上起来精神头很足,还花了钱问楼下的小二买了一盘五辛菜来让李彩凤趁热吃。
李时珍在《本草纲目》里提到了:“五辛菜,乃元日立春,以葱、蒜、韭、蓼蒿、芥辛嫩之菜,杂和食之,取迎新之意,谓之五辛盘。”
不过李彩凤并没有读过本草,也不大懂古代的风俗,自然不明白五辛菜的吉利寓意;看着盘中的韭菜和大蒜实在是发愁,对这两样东西的味道也是敬谢不敏。
说道大蒜,李彩凤发现这是北方居民的一道常菜,就像后世人们去饭馆觉得不干净,总要吃点蒜杀菌一样——明朝人虽不知道大蒜的这项功能,但是不妨碍他们吃蒜的热情。
吃蒜也就罢了,可是大家都不注意口气的问题。
李彩凤每次吃完蒜,都要用杨柳枝蘸水漱好几次口。刚开始,她以为家里都是用杨柳枝和青盐刷牙——电视剧里不都这么演嘛!可是被李老爹揪着耳朵骂了一通才知道,杨柳枝是用来刷牙的没错,但是青盐可不是寻常人家用得起的。
一斤盐三百钱,难怪老百姓都爱腌菜呢,平常炒菜几乎都不放盐的。盐价对比历朝历代,还是明朝最贵!
如果对比国家收取的盐税,宋朝一斤盐抽税三十文多,后面的清朝抽六文多,明朝只抽税不到两文钱。考虑到明朝后期实际人口比北宋增加一倍,盐产量也增加一倍,则明朝后期实际每斤盐抽税不到一文!
国家拿上的钱少得可怜,商人们贩盐的利润虽高,但也不足以影响盐价。那么钱都到哪儿去了呢?原来是皇室、宦官、贵族、官僚们见持有盐引有利可图,纷纷奏讨盐引,转卖于盐商,从中牟利。这一现象被称为“占窝”,致使盐价虚高,老百姓苦不堪言。
根本没有青盐刷牙,好盐都舍不得吃的——普通百姓刷牙用的是白矾水,或者是老糠灰。白矾的效用,在宋朝的《本草衍义》中就提到:“火枯为粉贴嵌甲,牙缝中血出如衄者,贴之愈。”
家里白矾挺多的,只是李彩凤知道那玩意有毒,不敢多用,所以一般都是用老糠灰,就是稻谷的糠壳烧成的白色灰,用杨柳枝蘸着刷牙。
至于富户豪门,自然有牙汤和牙粉,甚至还有用中药和香料调制的的膏状物——绝对类似后世的牙膏,当然价格不菲。至于他们用的牙刷,是用骨、角、竹、木等材料,在头部钻毛孔两行,上植马尾,和现代的牙刷已经很接近了。
李彩凤虽不爱吃这五辛盘,但这里的人们却爱吃。
五辛盘还有个名字就叫试春盘,苏轼在《浣溪沙》里就写到:“沫乳花浮午盏,蓼茸蒿笋试春盘,人间有味是清欢。”契丹人耶律楚材也写过:“昨朝春日偶然忘,试作春盘我一尝。木案初开银线乱,砂瓶煮熟藉丝长。匀和豌豆搡葱白,细剪萎蒿点韭黄。”
春盘里的才都是普通的菜,甚至还有几味野菜,取的是“接春尝新”的意思,这个风俗一直从汉代传到了今天。
李老爹看李彩凤不太爱吃,一双筷子在盘里挑来拣去的,笑道:“本应该喝点屠苏酒的,只是一升酒要二十五钱,比漷县贵了近一半,咱还是回去喝吧,”又把李彩凤挑剩下的菜都吃了,方道:“今儿赶集,爹跟你说,这集上人来人往的,丢了钱袋子还是小事,可千万别让人贩子把你拐带了。你跟紧爹,咱们转上一圈,瞧瞧新鲜事物,再把你的绢花卖了就回。”
李老爹觉得闺女做的绢花挺精致的,虽然他不认为能卖几个钱,但也不忍打消了她的积极性。一想到闺女连好一点的头油都买不起,顶着一头半花黄的头发,只能用芝麻叶子煮水洗头,心里就不是个滋味。
李彩凤心里却很高兴,她一直惦记着自己做的绢花。她记得出门时马大婶的嘱咐,一朵绢花至少要卖三十文钱,这湖光绸的料子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可不是一般的红绡能比的。算算自己手上一共有牡丹、蝴蝶兰、山茶和杜鹃各十朵,如果加上自己先前做的雏菊盆景的话,一共有五十二朵绢花。不知道能不能卖出像马大婶说的那么高的价钱,不过总要试一试。
已经进了北京城,也就不急着赶路了。按照李老爹的话来说,北京城里到处都有看头。父女俩个边走便说着话,李老爹顺道带着她绕着北京城走了一圈,李彩凤发现,南边正阳门、棋盘街非常繁华,渐次崇文门和宣武门也是店铺密集,越往西边走人越少,路上赶集的人都是拖儿带女地往南边走,很少有人去东边或是北边的。
李彩凤把自己见到的指给李老爹说了,李老爹笑道:“正是。这正阳门和崇文门每月都有固定集市,大伙都往这边买卖东西;每逢佳节,那可真真算是‘熙熙攘攘,竟日喧嚣’了,”李老爹哼了句戏文,又道:“城里头好玩的地方在鼓楼大街,还有东四牌楼,那里头的门道多,大多数是贵官家赏游的地方;只是去年鼓楼大街踩踏死了十几人,弄的人心惶惶的,爹也不想带你去。”
从宣武门走到崇文门外,一路上全都是纵横交错的大街小巷,参差排列,毫无空隙;仔细一看,左一圈有丝店、潞绸店、缎店、棉花店、梭布店、成衣店、染坊、裁缝店;右一圈有皮局、羊毛店、毡货作坊、西绒货店;还有数不清的画店、书铺、珍宝店、古董店、锁店、漆店、金银作坊。
这些店铺早早地就开业了,门前招呼客人的,扫清积雪的,卸货上货的,果然一派兴旺气息。李彩凤觉得,店铺的分布已不像唐代的长安城一样被完全局限在封闭式的坊市中,而是根据人们的需要,分散合理地分布于不同的街巷、只是面向大街,同类的店铺相对集中罢了。而且听李老爹说,集市虽然有固定的时间,可是这些店铺营业的时间却没有限制,一般是日出而作,不过也有夜市,也比较繁华。
到了市食肆中央,一眼望去,棚房堆挤地密密麻麻的——这种摊贩贸易虽然资本少、规模小,但却方便群众交易,里面应有尽有,有一溜子全是卖小吃的,有炒栗、茯苓糕、烧鸡、瓜子、还有车推的牛羊驴肉等等。
李彩凤往那卖炒栗子的摊子前站了一会儿,犹豫着要不要买一点,没想到那汉子抄起一把子栗子就倒在了李彩凤的手上——她的手正冻的没知觉了,被刚炒熟的栗子壳一烫,顿时暖和得没舍得松开。
那汉子拂开了李老爹递钱的手,笑道:“让女娃子尝尝,咱这糖炒栗子甜不甜。一点子山货,自家种的,不值几个钱。”旁边的李彩凤已经猴急地剥开了四五个栗子了,难得这栗子果肉厚实,被炒得火候正好,吃起来绵软,舌尖还能尝到焦糖的余味。李彩凤由衷地夸赞了好几句,直夸得那汉子眉开眼笑,又往她手里塞了一把,才吆喝起行人来。
再往前走,李彩凤已经看到了花市的基本样子了。这一条丁字路,尽是卖得果木和新鲜花朵。果木有柑橘、枇杷、柿树和木兰、女贞、黄栌等,难得有一丈多高、枯瘦嶙峋的梅树,姿态奇巧、上面只得三四朵白梅,颇有如今世人称赞的“病梅”之姿。
鲜花的种类更多,只是不敢直接暴露在冷空气中,恐冻坏了花叶,卖不出去了——就俱都放在棚房里,门帘垂下,只前面放一两盆花,意思让进去看。李彩凤就连连逛了四五个花店,里面有牡丹月季都是常见的,更有那玉兰、水仙、冰灯玉露、昙花、石莲、海棠种种,培植地亭亭玉立,鲜艳欲滴,真不得不佩服花农的巧手,也绝不能小看劳动人民的智慧——因为早在西汉时,温室大棚就出现了。
《汉书召信臣传》记载载:“太官园种冬生葱、韭、菜茹,覆以屋庑,昼夜燃蕴火,待温气乃生……”就是说汉元帝时候,有一个叫召信臣的少府卿官,曾经在京师长安附近的皇家苑囿上林苑的太官园中,于大雪纷飞的隆冬季节,在温室中种育出葱、韭、菜等作物。可见古代人们不仅能吃上反季节蔬菜,还能培育出不同时节的鲜花来。
李彩凤问了价钱,在得知一盆品相好的西府海棠卖三两银子时,不禁咋舌。果然寻常百姓如何能买得起,都是富有余、闲有余的人才这样烧钱吧。
没想到卖花的汉子听了却摇头,道“卖花的门道多了,要看花的种类、品相、花开的旺不旺、寓意好不好,”说着朝桑叶牡丹的叶子上撒了些水,道:“比如说荼蘼,就不能轻易卖了。开到荼蘼花事了,丝丝天棘出莓墙。这玩意得自家留着,卖了就不是个好兆头。”
李彩凤走出大棚,听到两三个小孩子嘻嘻哈哈打闹着跑过去,嘴里还念着应景的诗词:“帝城春欲暮,喧喧车马度。共道牡丹时,相随买花去。贵贱无常价,酬直看花数。灼灼百朵红,戋戋五束素。上张幄幕庇,旁织笆篱护。水洒复泥封,移来色如故。”
李彩凤其实没大听懂,不过也明白这是一首买花诗。跟着念了几遍“共道牡丹时,相随买花去”,转头看到另一边李老爹已经付了花童的钱,手上拿着巴掌大的纸袋子向她走来。
李彩凤灵光一闪就知道那纸袋子里装的是什么了——花种子。
花种子贵吗?看李老爹的神色她也知道这玩意儿不贵。只是李老爹买来有什么用呢?李老爹和李大哥是糙汉子,对这些肯定不感兴趣;自己平时又不爱侍弄这些,要是一不小心养死了,岂不是白瞎了买它的钱?
李彩凤的疑惑表现在脸上,李老爹一看就知道了,他忽然扭捏起来:“我琢磨着吧,你哥也不小了,过不得几时就该娶媳妇了。咱家院子前面光秃秃的,要是种上几朵石菊什么的,看着也好看不是?”
李彩凤一副我明白的样子,心里却想着原来大哥已经到了娶妻的年龄了。也是,本来像家里这样缺少女主人的情况下,李大哥是应该早早过一门媳妇,操持内外的。李老爹容他到现在,除了想给儿子挑门满意的婚事,还想着攒钱把院子修了让新妇拿不出挑嘴的地方。
看来自己也该想想怎么和新嫂子相处了,李彩凤暗道,这可是一门好学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