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于嗟女兮(1 / 1)
李彩凤注意到面前男子灼灼的目光,心里倒觉得好笑的紧,心道我又不是那二八佳人,脸上又不会生出花来,不知你能看出个什么来。她倒不认为这位袁先生认识自己或是两人之间有什么渊源,反过来,看这位神棍的表情,倒是和前世天桥算命的老头一个样。
她拿出擦得透亮的茶具来——其实也就是普通的白瓷而已,只是图彩绘的好看些,又往里舀了半勺苦荞茶,暗沉色的茶汤上倒映着三人表情各异的脸。
李老爹虽然迟钝,可一点也不蠢笨,一时间忍不住道:“先生,您看我这闺女可有什么不妥?”
袁德懋并不答话,不错眼地上下端详眼前之人很久,而李彩凤竟然也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任他打量。
过得大半刻,袁德懋才忽然像从梦中惊醒了一样,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色:“吾行走天下二十余年,从未见过女子有如此容色者!”
看着李老爹呆愣的目光,李彩凤心里呵呵一笑,来了。
果然听得袁德懋且叹且道:“是子有后妃之象,母仪之德,阖当大贵,”说罢转头对李老爹说道:“你的后福,正因此而来啊。”
李彩凤心里简直都要笑死了,方才还听得这大叔抨击时弊义正言辞,没想到转眼之间又恢复了神棍的本质,可见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啊。说实话,自己家一穷二白,有什么值得这位锦衣卫图谋的呢?
李彩凤忽然想到,宋光宗的皇后就是曾有相士为其算命,称其母仪天下,后来被迎立为皇后;而西汉太皇太后王政君五次克夫,其父称命当大贵,果嫁于太子;就算是本朝,宣宗皇帝的原配胡皇后,听闻待字闺中时,她所居住的阁楼白日间常有白气悬于其上,乡人皆见;这一条,也是成祖为孙选妃时的重要依据。
李彩凤每每读史,看到这些言论,都觉得是有人居心叵测,在穿凿附会想要炮制一些所谓天命论让别人相信。在她看来,历史是偶然的,就像慈禧太后生了咸丰皇帝唯一的儿子,其实不管是谁生了这么一根独苗苗,不管多么懦弱的人,在列强环伺,权臣跋扈的情况下都会玩弄权术,都会渐渐变得心狠手辣的。也就是说,慈禧的出现是历史的玩笑,其实处在她的位置,都会出现一个慈禧,只不过历史的偶然性,让这个女人变成了叶赫那拉氏。
然而如今 ,李彩凤忽然像打开了另一扇窗户一样透悟。其实看似在历史的偶然性背后,也许就有着许多不同的人的推动。其中有争权夺利的野心家,有迫切想得到官方承认的方士,而一个人原本普通的命运,在这种多方角逐下变得不普通了。不管这些进入宫闱的女子们最终的命运如何,她已经完成了大家乐意看到的结果——命当大贵。
有些女子聪敏地抓住了这种机遇,她们“身有异兆”,在这种心理的强烈暗示下,真正脱胎换骨变得不同寻常起来,即使遇到挫折也不会懊丧,因为她们坚信自己的成就不会仅止于此,到最后总能从含糊其辞的卜卦中找到自己一生的写照,那么恭喜你,结果喜闻乐见。
而还有一部分女子,在宫廷斗争中落败下来,但是不管怎么说,她们也曾有一段“福缘”,能够随侍帝王身侧,似乎也符合了当初的判词。
却见袁德懋已经收起了卜卦的铜钱,把杯便溢出的茶水缓缓拂去,笑道:“果然如此,我分别用梅花易数和文王圣卦卜筮过了,结果都是履坤的卦象,天分阴阳,卦有乾坤,坤卦是易数中女子最尊贵的卦象,汝子必膺大福。”
袁德懋已然看到了李彩凤微藏讥诮的双眼,又对李老爹道:“你若不信,我且说一个,她生时,你必有异梦,以符其兆。”
李老爹已经喜得双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一听得此话,顿时眉开眼笑连连点头,道:“正是、正是啊,小女生时,老汉和我那老婆子,都梦到一只凤凰飞到了自家的屋顶上。老汉着实不识得凤凰长啥样,还以为是一只金灿灿的老母鸡呢,亏得老婆子认识,嘱咐我不让说出去。老汉也识得厉害,从来没敢说出去。”
李老爹慈爱地看了眼自家闺女,又问道:“袁先生,还是您厉害。您能不能再算算,小女今后真的有那福分,能伺候贵人?”
李彩凤知道不能怪李老爹眼皮子浅,本朝后妃都是民间采选,而公卿家的闺秀,大多嫁给了公卿;勋贵家的女儿,也大多嫁给了勋贵。因着后妃多是民间清白人家的女儿,所以给了很多农户不切实际的野望。甚至在嘉靖朝,就是十几年前,还发生过自荐女儿入宫的事情。
李彩凤甚至能设身处地为李老爹考虑,自己的女儿能嫁到高门大户甚至更进一层,不光女儿再也不用为吃穿发愁,老李家在乡人面前也会倍感荣光,说不定过得几年,老李家会成为漷县数一数二的富户——这都是在女儿高嫁的前提下。
兄弟姊妹皆列土,可怜光彩生门户。如果没有科举晋身之路,那么“幸进”也不失为一条康庄坦途。李老爹不是不疼女儿,只是李老爹不懂得高墙大院内的险恶;或许懂得,但是与李家今后几十年甚至一百年的有可能获得的富贵比起来,李老爹还是觉得值。
李彩凤觉得自己一点也不怪李老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