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棋子。(1 / 1)
七月十一日,池靳回到桐城。
内河这边闹翻了天,北靖城也开了锅,关东方面却没有一点动静,甚至连一点消息都没传过来。
这在他意料之中,也在他意料之外。
开车到明珠歌舞町,上了三楼,林明珠与程焰已经在等他,却不止这两位在等他。除却这两位,与他们并排而坐的,还有温长情与殷九相两人。
“都来了?”池靳巡视一周,他在他们对面择了个座位坐下,从军装上衣口袋里掏出了烟盒,本来已经抽出来一根烟,似乎突然想到什么,又将烟放回去,道:“开始罢。”
他这话说完,房间里忽然陷进一种诡异的沉默之中,四个人的眼睛齐刷刷地盯着他,眼神中似乎有千言万语,却又统一小心翼翼而致不敢开口。
“怎么,”池靳冷笑一声,“区区一个苏不念,还值得你们这样?”
林明珠心里藏不住话,第一个站出来,“一个苏不念自然没什么,可是,不是还牵扯到谢澜吗!”
池靳听罢,叹一口气,他揉了揉额头,显出几分疲惫:“我从内河赶回来不是为了看你们垂头丧气的,他们几派横行了这么些年,本就该收敛着点。既然他们不知收敛,自然也该付出代价。至于谢澜……”池靳嗤一声,“我自己的人,我还能护不住他?”
温长情也嗤一声,“靳与,你说这话,不嫌说得过头了?”
“温还,这么多年,我说出来的话,何曾失言过?”
殷九相替温长情帮声,“你曾说让陆安时不得好死。”
“他妻子早逝,无儿无女,被俘而死,又葬于荒丘,你觉得这算得上是‘好死’?”池靳冷笑,“你若如此觉得,我不介意叫你们也得这么一个‘好结局’。”
殷九相还想再说些什么,见着温长情投过来的眼神,默然闭了嘴。
“你既然心里有算盘,我们也不瞎操心了,”温长情伸了个懒腰,“今天下午我就到北靖城去,至于谢老爷子那边,九相知道怎么做,只要程焰同明珠这边好了,这行动就能开始了。”
池靳看向林明珠。
林明珠立刻又坐回椅子上,坐得笔直笔直,她向池靳点点头,“我和小焰子也好了,随时可以行动。”
池靳于是道:“九相,你同温还先走罢,我还有话同程焰和明珠讲。”
到殷九相与温长情并肩走了,池靳便开口:“明珠,你能下定这个决心吗?”
林明珠沉默一霎,一改那疯疯扯扯的作风,一本正经地道:“小淮子是个死心眼,倔得跟头驴似的,认准的事就不改了。但我不一样,我挺坏的。大靳,我特别不喜欢这个世道,我就想变一变它,我就想看看这个世道要是变了,它能变成个什么样儿!”她说着说着,眼眶突然泛起了红,“其实,我觉得,”她话说得嘟嘟囔囔的,声调都哽咽得断断续续了,却忍着没哭,“要是这个世道能太平一点,我爹娘也就不会死了……”
池靳识趣地从这儿走了出去,留下空间给他们两个人。
他想,接下来,程焰会安慰林明珠的。
这地方不需要他。
那么哪里需要他呢?
他打开钱包,钱包夹层里有一朵干枯的、并且只剩下花蕊的花。他极眷恋极满足地抚上了那朵花,只有一霎,他如触电一般,又极快地收回手来。
对方如水中月镜中花,他虽能掌控他的行踪,却不能真正知晓对方的心意。
他不愿意去猜谢澜。
这个世界上他能猜透的人太多了,他仿佛天生有这个能力去猜透别人一样。可是,一旦一直猜透别人,活着就太没意思了。
他从前一直寻不到这种人生的意义。
直到他遇上谢澜。
这世界上有一种感情叫做“一见钟情”,有许多许多的人不肯去相信这四个字,觉得庸俗,觉得虚假,觉得可笑,只是,若是真地碰上那个人,要喜欢上对方,也只不过就是那一眼的事情。
在那个午后,日光算得上温煦,他看着那一地花瓣同那一个背影,觉得那个人有趣,他喜欢上了那个人——“一见钟情”,仅此而已。
也许他俩是前生鸳盟,今生再相逢,即使对方忘了,他也是要拼命去记得对方的。
他已经决定要握紧谢澜的手,非生死之隔不肯放开,又怎么可能让谢澜陷入困境?
他只是相信谢澜而已。他知道,他看上的人,不会那么差劲。
他同时也知道,他不会撒手不管,不会只叫谢澜一个人挣扎。
他不肯表现给他们看罢了。
要怎么喜欢一个人,要怎么对一个人好,那是他自己的事情,同别人又有什么干系?他不需要向他们去解释,去证明。
从明珠歌舞町出来,他开车门,又进了汽车里。
副驾驶座上扔着一张请帖,上面还有几分皱痕,似乎之前展开它的人心情并不怎么好,所以导致它成了这副模样。
想了想,池靳再次展开车上放着的这一请帖,将褶皱抚平,他仔仔细细地又瞧一遍上面的内容——端端正正的金墨小楷,在大红的纸面上尤其乍眼,这些字句表达着地邀他过去叙旧的“友好”意思,最后又附上一句“汝友谢澜亦在此小住”,留下一个“顺义帮苏不念”的尾款,措辞优美,语气和善,正经得倒似乎真的只是一个老友聚会一般。
他启动车子,往顺义帮的方向开去。
他离去不久,明珠歌舞町就关了门。这个歌舞町向来十分热闹,即使其间出过什么战乱的消息,也不能使人们消减对它的热情,却开了只不过短短两个月,就已经要倒闭。
不为什么,只因它不过是一个棋子,它的存在,只不过是为了推动一些事情,或者是使一些事情的存在更名正言顺。
就像一些人的人生,只灿烂一时,就面临凋零。
如林淮屏的父母,再如程焰的哥哥。
这些人也都不过是别人的棋子。
天黑了,总是能埋住很多旧事,而当天开始亮起来之后,这些旧事就会被重新提起来。
其间所掀起的波澜,自然也不会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