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风起江湖②(1 / 1)
这世间最叫戳心窝子的事情之一大约就是同仇人共行,对于此事,楚月曾近六年的江湖生涯中也不是没有,只不过那些人最后都教她化成了一滩尸水,只有这一个,说不得她一动那心死,人家就能教她去死了死。
楚月不是傻乎乎的小姑娘,虽说贺琛亲口说了“中意”俩字,但她可没忘了当初每回贺琛说要宰了她剥皮抽筋时的那份儿“真心实意”。
他方强要了她,这回儿估计是正新鲜着,教她怎么冷言冷语都没事儿,可若是她真做出什么实质性的事情来……楚月感觉按着贺琛的性子,大约是不会手软的。
“小楚,武林盟的人迎出来了。”
翎白的嗓音从身后传来,楚月抬头看去,果然是武林盟的管事迎了上来。
转眸瞥了一眼紧靠身旁的贺琛,楚月利落翻身下马,是的,这一路来贺琛同新荣阿昌那两人不动声色地就将翎白挤得挨不着她一点儿边,而她家单纯的小翎却貌似一点都没有察觉。
真是个单纯的孩子,楚月不知该笑还是忧。
“玉少,翎公子。”
武林盟的邱大管事满脸笑容地迎了上来,楚月一把拉过翎白上前并排站遮过贺琛,道:“邱大管事,一年未见您愈发健朗了。”
“哪里哪里,都一把老骨头了,倒是玉少同翎公子,这一年多没个音讯,这回一见又比以前愈发精神奕奕,想是功力又增进了不少,此次武林大会不知有没有兴趣露两手?”
她向来走的闲云野鹤路线谁都知道。
楚月笑容温文,一口的顺溜官腔,“邱大管事说笑,楚某这一年都被琐事烦扰,哪里有什么精力练功,此次前来亦不过是摆个人场,瞧个热闹,哪里就敢上擂台去,岂不是扰了他人比武的进程。”
正道正道,同这些活了一下巴白胡子的武林正道打交道,其实也与官场上的事情差不离,官腔一套又一套……亦是个虚礼客套捧高踩低曲意逢迎的地儿。
“玉少真是过谦了,”邱大管家的目光一移,终于转到方才便始终忍不住多瞧的贺琛身上,问道:“不知这位是?”
“这位是贺公子,乃楚某前些日子交的朋友,一直住在京城,前些日子出来办事又与我碰上了,适逢武林大会,贺公子也想来见识见识,便与我一道来了。”
楚月早已同贺琛说过,出门在外有旁人在,特别是有江湖人在的地方,统统以兄弟相称,决不能暴露锦衣卫的身份,自当初东厂联合锦衣卫在江湖上弄出那场浩劫后,虽不敢对朝廷生怨,但正邪两道对于东厂锦衣卫仍是心存仇视,那是朝廷鹰犬,若叫人知道她如今是锦衣卫,身败名裂须臾间的事儿。
邱大管家看着贺琛,眸中露出惊叹,“哦,原来是玉少的朋友,想来定也是不凡之人,快请,各位长老已知晓玉少要来,特命我再次等候,可莫要教他们久等,请。”
“请。”楚月伸手一引,顺手不着痕迹地一拉翎白,挤开贺琛朝内走去。
“主子。”新荣走上前,瞧着楚月一副“老子不带你玩儿”的架势,深深替自家主子觉着尴尬。
随手将缰绳甩给上来牵马的下人,贺琛的神色淡然并不以为意,道:“做什么?还不跟上去。”
青莲色的广袖一拂,贺琛如烟般紧紧跟在楚月后头,幽深的眸中暗光飞快一掠。
据这三日持续的冷板凳与连夜的战略讨论,贺琛深觉着自个儿身边的雏儿有点多,但以他这般身份的人,怎么可能同其他蠢材相比拟?两三日的光景,足以叫他从那些话本中总结出精髓来,不就是烈女怕郎缠么?
贺琛觉着,如他那般惊才绝艳不世出的人物,这些哪里算个事儿?
人声鼎沸,此时已近辰时,来参加武林大会的各路豪杰皆已到齐,忠义堂前,崭新的木质擂台昂立中央,楚月同邱大管家方一进去,登时黏住无数目光,各种抱拳寒暄不断,那种感觉,主角光环杠杠的,霎时自信心爆棚。
“贺兄,你现在这儿坐会儿,最好别乱跑哦。”
走到自个儿的位置旁边,楚月压低嗓音同贺琛说了一句,然后一展折扇拉着翎白朝那一堆一堆的豪杰里头扎进去,又去拜见了一下武林盟里的长老什么的,待楚月尽情散发主角光环一圈的官腔打下来,已是辰时正,一声鸣锣,大会正式开始。
“不看不知道,竟不想楚兄在江湖上竟是这般的众星捧月。”
方一落座,贺琛低沉悠然的嗓音便在耳边响起,楚月端起茶盏饮了几口,淡淡道:“贺兄在朝七年,高官厚禄,青云直上,楚某行走江湖六年,自也混出一番天地。”
贺琛一手靠在小几上,唇角的笑意优雅,“那也不比楚大人方半年就荣升锦衣卫,官运亨通。”
闭嘴!楚月狠狠地抬眸瞪了贺琛一眼,转头专注地看向台上,所幸两人都是压低了嗓音讲话,又正逢擂台上武林盟的人讲得欢没有人注意他们。
贺琛低沉醇厚的嗓音继续响起,“阿月,你方才都同上面那些老东西说了什么,我怎么瞧他们的嘴都要笑歪了?一群乌合之众拿枪拿棍地逞凶斗狠,难怪朝廷不容他们,我瞧着也想叫锦衣卫拿了他们。”
要死了!真是要死了!楚月的心头凛起,险些跳起来一巴掌拍过去,一回头却发现贺琛的嘴皮子压根儿没动作,竟是传音入密的功夫。
心头松了一把,楚月暗暗吐出一口气又深吸一口,将茶盏往贺琛手边一顿,“贺兄,喝茶。”
贺琛半掀起茶盖子瞧了一眼,嫌弃道:“这是什么,树叶子么?阿月要喝茶,我叫新荣去泡壶毛尖来,今年方贡上来的,新鲜得很。”
知道他用的是这功夫,楚月的面色不变,一脸兴致盎然地看着台上,不去理会,却不想那悠然的嗓音停了一下又马上响起,“阿月,虽是秋日,可那日头还是不得不防,这武林大会何时结束,瞧瞧下边那些黑炭,我可不想同他们一样。”
那就滚蛋!楚月斜斜瞟了贺琛一眼,深觉今儿个贺琛是不是吃错药了,怎成了个话唠,说好的不动声色高冷范儿哪儿去了?
楚月有点想破口大骂,可传音入密那功夫,他会她不会啊!
瞧着对面或上首长老偶尔投来的目光,楚月使劲绷住唇角的弧度一脸欣赏地看着台上,只觉着装逼这项技能,从来没有使用得这般艰难过。
“阿月,这台上有什么好看的,你瞧上边那两个丑物,就这般模样还敢上去伸胳膊伸腿,真真儿是不知羞耻。”
“阿月,我怎么瞧着台上那贱人眼皮子一抽一抽的,是不是想朝你抛媚眼儿,好个下作的玩意儿!”
“阿月,你瞧那拿剑的蠢物,怎生同你穿同一个颜色的衣服,还学你道貌岸然地甩袖子,真是画虎不成反类犬,丢人现眼!”
“阿月,你看那左边的那个,怎长得跟个球似的,哎哟哟,瞧他那一脸的蠢像,平白叫人瞧着倒胃口。”
“阿月……”
秋风飒爽,金阳高升,刀光剑影中,擂台上的比武终将见分晓,楚月端起茶盏嘬了一口茶水耸了耸僵硬的唇角,看着身旁仍在喋喋不休的人,很想一反手将茶水统统泼他脸上。
楚月一直都知道贺琛是个嘴巴很刻薄很欠抽的贱人,但从来不知道贺琛其实是个嘴皮子持久力这般久的贱人,半日的比武下来,场场都做了不间断的解说,生生将一场场高手对决说成了地痞无赖斗狠。
虽说楚月相信若是换他上去估计上头的人弹指间被甩下台,但也不带这般埋汰人的,她都听得有些义愤填膺了,若让这些话真传出去,估计连带她都不用做人了。
“行了,要结束了。”楚月咬着牙道。
贺琛淡淡地应了一声,然后伸出指头在楚月略低的嘴角上飞快轻轻一戳,“阿月,你脸上的笑僵了,调整回去。”
滚!楚月放在茶盏上的手一僵,险些将盖子捏碎。
“铮!”
倏然地一声有些不同寻常的兵器交接声,楚月猛地回过头,却见台上交战正酣的两个武林高手竟同时受伤倒地,竟是叫人在交手时同时偷袭了,一身披黑色兜帽的人狞笑着将身上的披风一掀。
贺琛的眉梢轻挑,悠悠道:“看了一早上的上蹿下跳,瞧着架势,总算是要出点看头了。”
黑色的披风兜帽落地,露出了那人的满面的横肉,以及,那个从脖颈处延伸到下颌的刺青。
“天冥坛!黑煞!”
带着讶然与恐惧的惊呼声响起,楚月的眸中异光一闪,手肘似是无意般碰了碰身子僵了一下的翎白。
“黑煞,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来武林大会!”上首的武林盟长老愤然起身,但又忌惮天冥坛有其他埋伏是以不敢轻易下场捉拿。
黑煞立于台上,笑道:“我家圣主听闻武林盟召开武林大会,特命我来献礼祝贺,这小小意思,还望长老们笑纳!”
“放肆!你天冥坛竟如此猖狂,我们各大门派的武林正道绝不会放过你们,各位英雄,我们一起上,将此魔教爪牙拿下!”上首的长老慷慨激昂地振臂一呼,自有上上下下各路武林好汉拔了刀要上去宰人,却不想倏然烟雾四起,竟是场中的各个地方皆被丢了烟幕弹。
“天冥圣坛,日月同辉,威震四海,寿与天齐!”
仿若魔咒般的口号回荡空中,听着最后那非原创的四个字儿,楚月的心中低下一滴冷汗。
贺琛转着手上新带的蓝宝石戒指,幽深的眸光中划过一丝兴味,“这便是话本上常说的魔教?倒是有点儿意思。”
烟幕渐散,台上的黑煞早已不见了踪影。
楚月袖中的手指却缓缓收拢,明眸中的光芒晦暗不明,不经意间扫过台下一道飞快离去的身影,眸中光芒倏然一顿。
“小翎。”楚月扯了一下翎白,趁着尚未完全消散的烟雾消无声息地离场而去。
…………………………
凉风萧瑟,一处无人的小巷中一声凄惨的哀叫悲天动地。
“哎哟啊!”
染着青苔污渍的墙壁上,一个衣着鲜亮的男子被反扭着压在墙上,被迫贴在墙上的面容却是寻常。
“姓罗的你找死嗯?不是说在南耀吗?以为我出不了京就逮不着你是吧啊!”楚月毫不怜惜地将他你一声蜀绣的衣衫紧贴着墙上灰尘污垢,更不能将他那张假脸也贴在墙上搓搓,“这不是叶靖仇的脸么?你怎么还在用!”
“唉,轻点轻点,咱有话好好说好好说。这可是前武林盟主儿子的脸,可金贵着呢!”罗慕生的脸被侧压在墙上,连着说话的嗓音也怪怪的。
“知道还拿出来用!”楚月手上的力道越发重了,可瞧着那在一旁看着的贺琛,却不由得将要说的话收了又收,侧过身子压低道:“既被我逮着,那这次就随我回京。”
虽说有王掌柜的倾力配合,可到底隐星阁的人她使起来没那么顺手,最好的自是拘着他们的主子使唤才方便。
罗慕生媚笑:“别介,有外人在,您先给留个面子成不?”
“别想溜!”警告了一声,楚月看着贺琛那探究的眼神,终是一甩手将人放了。
罗慕生忙躲开老远,呲牙咧嘴地揉着被掐疼的手臂,讪笑道:“玉少出马,这是要干大票,不知小人可有能出力的地方?定鞠躬尽瘁,万死不辞。”
楚月一脚踹上前,“明知故问,去码头!”她才不信他会不知道她要干嘛!
“属下遵命,您请您请。”罗慕生弯着腰一脸的奴颜婢膝,然后看向贺琛他们,道:“不知这几位是否也一起同行?”
楚月的面色一顿,方要开口试着将人赶一赶,便听得贺琛道:“自然。”
自然你个大头鬼!楚月眉心一皱,可转念一想到了落云山自有办法将人甩掉,便未多说,拉着翎白便朝码头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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粼粼波光,夕阳照水,远处的景色如影如画,一股青烟袅袅升空,一艘客船顺水而下,橹声柔柔。
“主子,请用。”略显空旷的船舱内,新荣将一盏新泡的毛尖递上,抬头的瞬间眸光循着贺琛的眼神望向舱门外头,然后飞速退下。
“新荣,你说那丑物是个什么来头?”手上的话本倒扣,贺琛侧着身子斜支在桌上,觑眼从舱门看出去盯着立在船头的俩人,如玉的面庞深情寡淡,却愈发透出一种不耐。
新荣又抬头正大光明瞧了一眼船头的人,道:“应该是楚大人以前在江湖上的朋友,瞧他那一手易容术巧夺天工,若非方才楚大人点破,恐怕到下了船咱也不一定能瞧出来。”
“那你还听着什么了?”贺琛从舱外收回目光抬起手瞧了瞧自己手上的宝石戒指,衬着窗外透进来的夕阳华光四射直教人移不眼。
“属下无能。”新荣垂下头。
“哼。”贺琛凉凉地哼了一声,“技多不压身,虽做上了统领,可也别闲着,改明儿叫翎卫里那两个懂唇语的好好教教你。”
“是。”新荣的头垂得更低了。
夕阳万丈,透过舷窗往外瞧只见一片无垠波光,贺琛将手上的话本往桌上一扔,抬手揉了揉额头,据今儿个在武林大会的实践,他发现这话本上的经验似乎并不可取。
“上岸后让翎卫去查查,戴张面具藏头露尾的,定是个见不得人的玩意儿……”漫不经心地抬眸继续朝舱门外瞧去,却见某只丑物的手竟然搭上了楚月的肩膀,贺琛的眸光倏然一幽。
“阿昌呢?”低沉的嗓音蓦然透出一种幽冷。
“同翎白到另一头钓鱼去了。”新荣道。
满面阴沉地站起身,贺琛一面向舱外走去一面吩咐道:“去把他叫来,将那丑物给本官扔水里‘栽荷花’。”
“是……”所谓“栽荷花”,即将人倒吊着塞水里做上下运动。
水声淙淙,金阳柔软,罗慕生同楚月一道立与船头,一双桃花眼眸迎着夕阳微眯。
“怎么样,那飞鱼服穿得可合身?”楚月笑了一声,“你以为是当年?如今锦衣卫势弱,人才凋零,不比东厂,可不是人人能赐飞鱼服的。”
“喏,”楚月的眸光向后瞟了一下,“船舱里那个倒是真飞鱼服绣春刀。”
罗慕生的眉梢轻飘飘地动了一下,“就是那个抢了你风头又处处同你作对的贺琛?那你怎么还同他一起?”
楚月叹了一口,举目看向那粼粼水面,“一言难尽,到岸上甩了就是。”
罗慕生的嘴角动了一下,对此并不在意,道:“你去落云山,可打算回去看你义父?”
有风拂来,楚月惬意地眯眼,“自是回去的,否则落云山的事情怎么好向义父交代。”
罗慕生的眸光微闪,顿了一下,道:“那你这回……可有把握扳倒刘节。”
“不知道。”楚月的唇边露出一点苦涩,“我原以为刘节的罪行累累,只要我能找到证据就可以,但自上回窃婴案后才知道证据亦不过是随人摆弄的物件,若大势教他死,那证据就是锦上添花,反之,再有力的证据亦不过是废物。”
“才半年,说这种丧气话的可不是玉少。”罗慕生轻笑,安慰地拍了下楚月的肩膀,“来日方长。”
楚月冷笑,转眸间偏见一抹青莲色的身影自船舱优雅步出,唇上的笑意更冷,“真该换你试试。”
“楚兄,江上风大,仔细着凉。”足尖一转,肩膀一侧,贺琛身形灵巧地挤开罗慕生站到楚月身旁,手上上披风一抖就要往楚月肩上披。
“贺兄。”楚月飞快抬手一挡,强扯起嘴角,“多谢关心,不必了。”
“哦,那便算了。”贺琛手上的披风一收,眸光往后边的新荣与阿昌处一瞟,自有新荣同阿昌一道硬起头皮上前拉着罗慕生一面往里走一面道:“罗公子……”
瞧着罗慕生被挤着推进船舱往另一头而去,楚月冷冷道:“说吧,你要干什么。”
“阿月,”江风吹拂,贺琛立在楚月身旁,肠中百转千回一字字将话斟酌,最后挑了个还算风雅的,“都说江湖风光好,难得出京一趟,不若待你办完事儿,陪我一道走走?”
楚月一口回绝道:“卑职回乡祭祖诸事繁忙,若要游山玩水,大人请自便。”
贺琛幽沉的眸光微微一波,觉着自己此时应可以小小示个弱,“可是本官从未出过京,对外面之事不若阿月了解,是以还得阿月同行才好。”
从未出过京?楚月眸光一动,转头反问,“贺大人不是函州人士么?怎么说从未出过京?”
贺琛扬唇一笑,精致的朱唇高高勾起,衬着那如玉般的脸庞,直教人迷了眼,“自金榜题名那一年起,本官便一直在京效力,自是没有出过京城的。”
话锋一转,贺琛幽沉的眸子直勾勾看向楚月的双眼,笑道:“真没想到阿月对我也是这般了解,也不负了我这一片心了。”
楚月的唇角冷冷勾起,明眸毫不回避地盯着贺琛的双眸,仿佛要直刺进去般,“可是我有一个江湖朋友,他告诉我他在十二年前便在云京见过贺大人两次,据本官所知,贺大人十八才中的进士。”
微微一顿,楚月上前一步愈显出一种咄咄逼人的味道,“函州临近边塞,距京千里,贺大人乃函州首富独子,按朝廷里的记录,乃是从小长土生土长在函州,那在入仕之前的那五年为何会出现在京城?”
贺琛的唇角噙笑,幽沉的眸中纹丝未动,“都说了家父乃是商人,我随家父经商至云京亦不足为奇。”
楚月唇角的弧度愈发冰冷,“哦,是吗?可卑职那位朋友乃是在苍山的偏僻之处连续两次遇见的大人,贺大人从小锦衣玉食身娇肉贵的,往那里是去做什么呢?莫非令尊经商都经到山沟沟里去了?”
贺琛眼底的波光微动,却借着垂眸低笑掩去,道:“阿月真是会说笑……”眸光不经意从粼粼的水面上掠过,却忽见水面上冒出两个不寻常的水泡来。
“小心!”贺琛的眸光一变,一把揽住楚月朝后退去。
“嗯?”
变故来得太快,楚月尚在怔愣之间,只听耳边几声水响,有什么东西破水而出,爆起的水花四溅,冷冷地打在了面上。
到底是见过风浪的,楚月对于这种突袭并不陌生,水声响起的瞬间便已反应过来,袖中的长剑出鞘,眸光飞快从那几个从水里窜出来的黑衣人身上掠过,“是东厂。”
贺琛的眸光微眯,手中的一根细细的银针已弹射而出,瞧着那被射回水里的黑衣人,朱红精致的唇角缓勾,淡淡道:“阿月的水性如何?”
楚月长剑一挺脚上一抬将最近的几个杀手掀进江里,回头怒道:“少他妈给我乌鸦嘴!”
他们一个时辰前上的船,如今正是前后不着岸的时候,若此时掉进水里,那可是九死一生的事儿!
船尾亦传来刀剑相击的声音,楚月一面应付着不断上船的杀手,一面试图朝后退去。
虽早已知道刘节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定会派人截杀,可这一路行来,她亦并未刻意隐匿踪迹,但一路卖了这么多破绽,千算万算,还是算漏了他会选在水路动手。
行走江湖六年,楚月对大小突袭刺杀早已司空见惯,最恨的便是水上的突袭,水上不比陆路,便是水性极好的人,弄个不好也是个喂鱼的下场,而且若被人凿穿了船底,才是最要命的。
脚下陡然一阵晃动,似乎是为了验证楚月所想,几注猛烈的水流骤然从船底涌进船舱。
江面辽阔,迎面而来的风中带着一股子腥味儿,远远的,只见三条窄窄的小船载着一群引弓搭箭的黑衣人前后包抄而来。
“阿月,截他们的船。”贺琛的脚步一转挡到楚月身前,青莲色的广袖一拂一推间罡气流传,霎时将船头的杀手皆撂下了船。
剑光飞掠,楚月的剑身一抖迸出一股劲气将身前的杀手掀进水里,回头瞧见前头江面上飞快朝他们袭来的东厂番子同那漫天的羽箭,不由得冷笑,“区区一个楚月那里就需这般兴师动众,贺大人,看来刘节是真想收拾你了,果然有些人嚣张得连老天都看不下去了。”
贺琛的朱红的嘴角勾起,优雅中隐隐透出一种血腥,“哦?收拾?本官似乎很久没尝过那滋味儿了。”
那你就去好好尝尝呀!
想到自己被人这么大阵势堵水里亦有贺琛一番功劳,楚月有种将人揣水里的冲动,但船舱进水,脚下的船却愈发不稳,想到翎白还在那一头,楚月转身就想朝后走。
青莲色的广袖一卷,贺琛一手拉住楚月一手挥开迎面而来的羽箭,低沉的嗓音中隐含着一丝怒气,“你做什么?不要命了!”
被挡住去势,失了离开的先机,瞧着又一轮飞射而来的羽箭,楚月心中亦光了火,一手挥剑去挡箭,一手的指尖扣起,对着贺琛就是一下,“翎白还在后头。”
混战在即,她自然是要同翎白在一起,否则若在这江中被冲散,叫她到哪里去找人?而且她的底牌尚未出手,刘节的目标既然有两个,那她最好的自然是同他分开,这般倒时候她出手也方便。
“你!”劲气射来,贺琛险险侧身避开,分神间一支羽箭贴着手臂射过将衣衫划破。
楚月的唇角淡淡勾起,明眸莹然,显然心中并没有一点歉意,“贺大人您武功高强,想必区区东厂必是不放在眼里的,那卑职同舍弟便先告退了。”语毕瞧着下一轮飞箭就要来临,衣摆一甩就打算冲进船舱。
衣襟倏然一紧,楚月只觉着一道凶猛地力量猛地攥住她往后一扯叫整个后背陷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阿月。”贺琛的朱唇紧紧贴在楚月的耳旁,语意透着一种幽凉,“比起翎白,本官还是觉得你同本官在一起更好。”
话音方落,贺琛的脚尖一点,趁着东厂换箭的空档便带着楚月凌空而起朝他们的小船上跃去。
身子腾空,楚月瞧着身下的滔滔江水不由得心中一凛,东厂的番子早已料到他们会抢船,是以并未靠他们太近,除非拼着性命一搏倒是可以,而如今贺琛抱着着她一同,无疑是在找死。
“喂!”瞧着东厂众人已蓄势待发的羽箭,楚月不由得大惊失色,靠,他不会是想着拿她当肉盾吧!
方思及此,楚月只觉腰间一松,竟真的被从空中扔下,朝着那一船举起的弓箭摔去。
我去!楚月心中将贺琛的八辈儿祖宗都问候了个便,袖中一扁平的银制小匣滑落手中。
如牛毛般的细针仿若细雨雷电激射而下,一阵惨叫响起,阻了东厂番子放箭的手势。
暴雨梨花针。
剑影如幻,楚月几下便挑落船上剩余的杀手,顺手将空了的银匣子往江里一扔,然后回身长剑直指方在船头落下的贺琛。
“贺琛!”楚月当真的是怒了,咬牙切齿间倏然有些恨贺琛的名儿为什么不是三个字的,这样她这恨不得生啖其肉的一嗓子便更抑扬顿挫些。
“如何?”贺琛的眉梢微扬,负手立在船头,幽沉的眸中隐隐含着一种挑衅与报复。
瞧着他眼中的挑衅,楚月知道他是在报复方才她打他的那一下,眼瞧着翎白他们那边不知是什么情况,心中怒气更甚,“你个混蛋!”
手中的长剑一挺,楚月忍不住出手直刺向贺琛得到胸膛,却不想斜剌里射来一只羽箭。
“当!”
楚月的剑势一转,只见更多的羽箭朝他们射来,是方才被暴雨梨花针波及到的另一艘船上的人终于缓过了神来。
“王八蛋!”楚月觉着自己心里貌似有一根弦给崩断了,毫无形象的打骂破口而出,足尖一点便朝另一条船上扑了过去。
贺琛甩手挡掉一支羽箭,看着飞扑过去的楚月眉心微皱。
长剑横扫,劲气迸出,楚月直直冲进船中央,手中的长剑挥舞间隐隐带着一种不管不顾的气势,拼着一股子怒意霎时将几个杀手扫落,却到底碍于船上的空间狭小无法尽情施展,打得有些束手束脚,不觉间身上便多了几道伤痕。
衣袂翻飞,剑光凌厉,旋身刺挑间,楚月的眸光隐约瞥见他们的客船渐沉,倏然一声爆响,船尾处火光盛起。
翎白!楚月的心中一紧,脚下却突然滚来一球形的物什。
天雷弹!
楚月的面色大变,忙闪身拽过一个东厂番子往天雷弹上一扔,顺势自己朝江中跳下。
“轰隆。”
“轰隆。”
冰凉的江水将身子淹没,隐约间楚月只听见耳边传来两声爆响,汹涌的江水裹挟着碎裂的船身席卷而来,狠狠地撞击过她的身体。
喉间腥甜,楚月口中猛然涌上一口血来,并着胸腔中的空气一起吐了出去,泛着腥臭的江水争先恐后地灌进鼻腔喉间。
楚月心中暗道一声不好,忙向上游去,却倏然叫一人抱住了脚。
靠!楚月手中的长剑一转,回身往下狠狠刺去,剑柄一转一横扯间,生生将什么东西切断。
脚下终于一松,可眼前却开始发黑,楚月忙往上游去,抬头间只见一块木板随着水流狠狠朝自己撞来。
完了。
自知躲闪不及,楚月忙用手护住头部,
江水冰冷,撞击如期而至,却没有意料之中的疼痛,冰冷之中,一股温热从身前传来。因着窒息,楚月的神智已渐渐模糊,恍惚间只见一角青莲色的衣襟奢华飘逸。
心中不知为何倏然一松,神智便愈发模糊下去,唇间被攥住,带着血腥的气息被强制灌注进来,昏迷前的最后一眼,是一双幽沉黑沉到空茫虚无的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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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中混沌,似乎置身于江湖滔滔之中,可倏然又见一个翠色衣衫的少女身坐秋千之上笑容灵动,仿若山野间的精灵一般朝她笑着扑来,她伸手去接,却画面突转,一具□□的尸体满是伤痕,大张着双腿以不堪入目的姿势被丢弃在山野间。
“芷翠!”她骇然地向前奔去,却怎么也跑不到她的身边。
“小月,小月……”一声声呼唤,或灵动或飘渺充斥耳间,咸涩的泪水从眼角流下,楚月死死咬住嘴唇,“我一定会为你报仇的,一定会报仇的……”
悲伤尚未流淌开来,倏然一股热流却率先流转开来,缓缓变成燥热,楚月的眉心皱起,下意识用内力去压,眼前白光一炽。
白色的纱帐如雾,楚月睁眼愣愣地望着床顶,然后一只来回在身体上肆无忌惮游走的大手拉回神识。
“贺琛!”楚月转过头对上一张如玉的面庞,猛地坐起身就要打去,却倏然身上一凉,竟是□□。
“啊!”楚月忙转手去扯被子盖住身子,却叫贺琛压住了大半,只能拉住一角堪堪盖住胸口。
贺琛支着脑袋躺在床上,悠悠道:“阿月何以如此惊慌?你我之间莫还有甚地方是未坦诚相见过的。”
楚月的脸上飞红,“你个无耻之徒,我衣服呢!”
“晾着呢。”贺琛淡淡道,“阿月可饿了,我叫楼下厨房温着肉粥,叫小二端上来吧。”
“把我的衣服拿来。”楚月黑着脸道。
贺琛的膝盖闲闲支起,唇边的笑意迷人优雅:“我不。”
“你!”楚月的眉毛一竖,看着被挂在屏风边儿上的衣衫银牙紧咬,心一横,索性将被子一扔,直接冲了出去,胸前的柔软从贺琛的胸前一扫而过。
贺琛唇角的笑意一僵,显然是没料到楚月竟这般生猛,眸光自侧面望在楚月的身上,只觉着眼前一阵恍。
“阿月!”贺琛蓦然出手将楚月的腰肢揽住,翻身压上,幽深的眸中压着波涛翻涌,“你当我是个死的不成?”
你要是真死了就好了!
又被人以绝对的姿势压倒,楚月抬手就是一爪子挠上去,却被贺琛顺手将两只手腕一同压在了头顶。
“贺琛,你到底想干嘛!滚开!”楚月使劲挣扎着,心中又气又羞。
身下的娇躯不断扭动,贺琛只觉着脑中一怔,似有无数道热流倏然在体内汹涌。
“阿月,我是一个男人!”贺琛的嗓音低沉沙哑,索性整个身子压了下去,心中深深后悔自己方才把手伸到被子里去占便宜,这会儿好了,当真要忍不住了。
“你!”上边的人将整个身子压下来,紧紧地贴着她,楚月被压得呼吸一窒的同时,霎时明白过来,面上更红,又羞又愤地瞪着眼前的这个衣冠禽兽。
“阿月……”贺琛的眸光幽沉,渐渐蒙上了一层迷离,低沉的嗓音蛊惑,手掌缓缓从她脖颈抚下,“我想……”
楚月抬眸直直望着身上的人眼神迷离诱惑,松下身子,暗暗深吸一口气,然后狠狠曲膝一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