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 第103章 失忆(1 / 1)
文郡走后,宋子仲进来,他像个猴子一样蹲坐在椅子上,悠闲道:“我盘问过穆连的近身随从了。伯候玉潜伏司星的时候,化名九斯,恰好与林文郡藏身同一家客栈,想必是那个时候认识的。今日暗示,必是他有意为之。”他想了一想,疑惑道:“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刘崇誉淡淡道:“若是文郡恢复记忆,必定怨恨于我。”
宋子仲夸张道:“然后她就会成为你身边最大的危险了。”他啧啧叹道:“我怎么觉得你三年前担忧的事情,眼下正在一步一步成真了呢。”
刘崇誉没有说话,宋子仲夸张地长叹一声,道:“可是又能瞒得了多久呢?她总有一天是会全部想起来的啊。”
刘崇誉苦笑一下。“我还能如何呢?总不能像三年前一样,再杀了她一次吧?”
宋子仲伸了个懒腰。“我就说红颜祸水嘛,还是我聪明,终生不娶,了无牵挂。”
北理迎回了自己的王后,又按战前约定得到了司星国的三成土地,承诺每年向天盛缴纳贡银。而天盛也终于平定了西北方向的威胁,连绵半年的战火,就这样平静下来了。
文郡自然也跟着大部队,浩浩荡荡地返回京城。这几日下来,文郡始终感觉哪里不对劲,刘崇誉虽然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暖柔和,但是两个人之间始终有种无法言说的疏离感。这三年里,当真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吗?
回到京城以后,文郡被安排住在京郊行宫,并不是直接回到皇宫。她在湖心亭里驻着,时至盛夏,湖里的荷花都开满了,清风拂来,满园清香。这时身后响起一声“拜见娘娘”,文郡回头,看见一中年妇人领着一个三岁女孩站在亭外,妇人先行了礼,见小女孩不动,又拉了她一下,低声道:“这是你母妃。”小习舞怯生生地躲在乳娘背后,漆黑的大眼睛定定地望着文郡,始终一声不吭。
果然如刘崇誉所言,那小女孩与文郡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眼睛、鼻子、嘴唇、甚至脸型也一模一样。文郡蹲下身子,笑道:“习舞,你过来。”
习舞依然躲在乳娘背后,不敢过去,她的眼睛像小鹿的眼睛一样,单纯又灵动。文郡又唤了她一声,习舞索性将脸埋在乳娘背后,不看文郡了。
乳娘脸上挂着骄傲的笑意,道:“这孩子她认生,娘娘与她相处熟了便好。”
文郡心里一动,问道:“这三年来我不在她身边吗?”乳娘疑惑地看着文郡,正要回答,这时旁边拐角处走出一人,道:“你先带孩子下去吧。”乳娘转头一看,见是宫里的高喜大公公,连忙拉着孩子,垂头退下了。
高喜从皇帝那里得了吩咐,他在宫中行走多年,浮生百态早已见惯,却没料想有这样的事情。他再次见到文郡,想起三年前那个苍白柔弱的女子,不由得心生感慨,然面上依旧平静。高喜走到文郡身边,还像当年一样恭敬,道:“皇上怕娘娘不习惯,让老奴来打点一下。”
文郡问道:“高喜,你老实告诉我,这三年来,我在哪里?”高喜垂着头,平静回道:“娘娘一直在宫里。”
“那习舞呢?为何她不在我身边?”
“小公主刚出生,染了怪病,太后恐兆头不好,一直让小公主住在行宫。小公主与娘娘生分,也是自然。”
文郡努力想了一想,脑子里还是大片的空白。“我这三年,都在做些什么?”
“老奴不知,想来与往常无异。”
她有很多问题想问,可是又无从开口,三年的空白被一句“与往常无异”轻描淡写地打发了。她感受到茫然的痛苦,这比丧失全部记忆的人更加痛苦,好像睡了一觉,醒来又是黄昏而非黎明,所有人都度过了一个充实热闹的白日,唯独自己错过了它。对她而言,有整整三年光阴被偷走了,不知所踪。
高喜道:“请娘娘安心在行宫休养,小公主也需要娘娘。”
高喜把行宫上上下下打点了一番,就回宫去了。当夜文郡想抱习舞同睡,习舞却死活不愿意,乳娘也无可奈何,最后文郡作罢,自己一个人睡在偌大的寝殿里。
习舞百般依赖乳娘,对文郡十分抵触,而乳娘也是骄傲自豪,相比之下,她们俩看起来更像亲人。几日下来,文郡与习舞的关系竟然没有丝毫进展。
这日文郡直接留习舞下来吃饭,乳娘回道:“可是小公主习惯了奴婢伺候……”文郡不悦,将筷子搁在一旁,“乳娘对公主甚好,然我毕竟是她的生母,有些事,外人替代不了。”乳娘涨得满脸通红,忙行礼退下了。
习舞躲在大柱子后面,文郡唤了她几声,她始终不过来。文郡叹了口气,道:“你若不吃,待会肚子饿了,可就没有东西吃了。”习舞哼了一哼,道:“我不怕,乳娘会做给我吃。”文郡道:“我不允许,她便不敢。”习舞叫道:“我不喜欢你!”
文郡心间一痛,哑口无言。她平复了一下,温柔道:“习舞,你为什么不喜欢我?”习舞手上把玩着画帘,道:“乳娘说你要抢走我的。”文郡愣了一下,又问:“乳娘都与你说了什么?”习舞没有吭声。文郡激她道:“肯定是你把乳娘的话都忘了。”
习舞撅起小嘴,不服道:“才没有!乳娘说你来了,以后肯定要带我回宫里,那我就再也见不到乳娘了。”习舞双手环抱着柱身,道:“乳娘还说,你不是我母妃,我出生以来,你一次都没有来看过我。”
文郡沉默了很久,半晌才扯出一个笑,问道:“习舞,你说,乳娘与你长得像不像?”习舞摇了摇头,文郡又问:“那园里的几个嬷嬷、丫头,与你长得像不像?”习舞又摇了摇头。“那我呢?我与你像不像?”
习舞漆黑的大眼睛认真地看着文郡。她用力地点了点头。
“这就是了。”文郡温柔道:“你是我的孩子,不论别人怎么说,我都是你唯一的母亲。”
习舞似懂非懂,文郡向她伸出手,她迟疑了一下,慢慢地走过来,握住了文郡的手。
从那以后,文郡与习舞的关系开始好转,习舞也渐渐接纳她了,晚上愿意与文郡同睡。
这日黄昏时分,文郡喂习舞吃完饭,便带她去花园里散步。习舞看见蝴蝶,激动地要去追赶,乳娘怕她踩滑紧张地在旁边护着,文郡看着她们玩闹,掩嘴笑了起来。这时旁边有人笑道:“看来是朕多虑了。”
文郡转头看去,见刘崇誉笑吟吟地走了过来。乳娘连忙跪倒请安,旁边伺候的几个嬷嬷也跟着跪倒,习舞看见他,高兴地跑过来,“父皇,你看我抓的大蝴蝶。”
文郡也走了过去,问道:“皇上可用过膳了?”刘崇誉点了点头,道:“一直想来看你们,今天总算得闲。”他打发了其他人下去,与文郡独自留在亭子里。文郡见他披风有些乱了,伸手帮他整理,被对方反手抓住。他叹气道:“你有什么要问的,便直接问吧。”
文郡眼睑低垂,“我问了,你便会告诉我么?”
她看着刘崇誉眼睛,“习舞三岁了,我却不曾来看过她,为什么?”
“返京以后你没有带我回宫,而是留我在行宫,这又是为什么?”
她看着远方,好像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
“我虽不记得事情,却记得感觉。我过去爱慕你,依赖你,想永远与你在一起。”她抱住刘崇誉,把头靠在他肩上,幽幽道:“可是好像一夜之间,这种感觉已经消失了。这三年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刘崇誉苦笑了一下,叹息道:“原来如此。”
“你不能回宫,是因为你不应该还活在世上。”文郡吃惊地看着他,刘崇誉静静看着文郡,继续道:“这三年,你确实不在朕身边。你流落民间,吃了很多苦。”
“你产下一子,可惜在战争中死了。你深受刺激,记忆全失。”刘崇誉说得轻描淡写,文郡顺着他的话努力回想,除了那声奶声奶气的“娘亲”,其余都是一片空白,像听别人的故事一样。
她抱着头,目光茫然。“你说的林林总总,我一件都记不得。”
刘崇誉淡淡道:“你记得也好,不记得也罢,爱慕朕也好,怨恨朕也罢。你今后的人生,都要在这养心园里度过了。朕不会再让你离开了。”他看了文郡一眼,“等你想明白了,朕再来看你。”说完拂袖离开了。
文郡依旧抱着头,沉浸在对方的话里。太阳渐渐落了下去,天色越来越暗,方才还热闹的花园变得冷清下来。直到侍女提着灯笼过来找她,她才发现到自己已经独自坐了许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