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 第104章 爱恨(1 / 1)
夜里文郡帮习舞换衣服,准备休息,习舞奶声奶气问道:“父皇今天怎么过来了?”文郡帮她把小手从袖子里拉出来,随口道:“他想来便来呗。你父皇以前来得多么?”习舞摇了摇头,道:“父皇很少过来的,来了也很少抱我。”
文郡疑惑,问道:“那他过来干嘛?”习舞道:“就站在远处看我,看很久,然后又回去。父皇是不是不喜欢我?”文郡道:“怎么会?你这么乖巧可爱,大家都喜欢你。”
习舞摇头道:“可是大家都说,父皇更疼爱宫里的那个姐姐。”她想了很久,道:“叫沁阳公主,是皇后娘娘的孩子。”文郡的动作停了下来,她沉默片刻,笑道:“她是别人的公主,你是我的小公主。”然后在习舞脸上亲了一口,“睡吧。”
养心园里有很多闲置的房间,文郡白日里闲来无事,便四处打转。习舞跟在她身边像只小蝴蝶跑前跑后,乳娘小心地照看着,另一边又看见文郡走到了上书斋前,正要推门进去,连忙上前道:“这是皇上以前的书房,已经下令不许人进去了。娘娘还是去别处看吧。”
文郡一听,好奇心起,道:“这园子里现在就我们几个,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我们进去了?”说完不顾乳娘阻拦,直接推门进去。里面是一间平常的书房,两侧的架子上摆满了书籍,因为许久没有人打理,已经布满了灰尘。文郡随手翻了几页,艰涩的文字看不太懂,便直接盖上了。乳娘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文郡看见桌上有一副画卷,便推展开来。习舞也跟了进来,趴在书桌上看画。
画工细腻,笔格遒劲而细密,一看就是大师之作。画的背景是假山花园,虽隔的年分久了,文郡也依稀辨别得出来是养心园的景色,假山前方有两个孩童,一男一女。那女孩五岁左右,容貌姣好,文郡问道:“这小姑娘是谁?”乳娘回道:“是高云公主,太后的长女,华云公主的生姐。”文郡疑惑道:“宫中不曾听闻此人,可是远嫁他乡了?”
乳娘迟疑了一下,道:“高云公主七岁时意外死了,因此大家忌讳,不敢提起。”文郡“哦”了一下,又随口问道:“怎么死的?”乳娘面色尴尬,不敢回答。文郡看她模样,更加好奇,道:“你只与我说便好,没人知道。”乳娘四处看了一下,附在文郡耳旁,低声道:“那时皇上还小,听说是被皇上杀死的。”
文郡愣了一下,这时专心看画的习舞指着另外一个孩童叫道:“这个人生得好像父皇。”乳娘忙夸道:“小公主好眼力,正是皇上。”文郡看过去,那孩子三岁左右,五官轮廓与现在的刘崇誉一模一样。他沉静地坐在石头上,看着高云公主开心地抓蝴蝶玩耍。
文郡看着画里的那人,突然整个人像被闪电击中,一种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她一片混沌的记忆里,出现了一张相似的小脸。那孩子两岁多,那么幼小那么柔弱。
“娘亲,我们要去哪里?”
“我们以后没有家了吗?”
回忆里的声音一波一波袭来,文郡心口像被一张大手紧紧抓住,绞痛不已。她捂住头,痛苦地后退一步。乳娘惊慌地扶住她,担忧地询问,习舞也担心地叫她,然而周围所有的声音好像都消失了,文郡脑海里只重复出现修文的声音,那个奶声奶气的声音:“娘亲!”那个稚嫩的声音一下又一下地响起,敲击她的心口。
“你骑着万里飘红的样子,真美,穆连一直没有忘……”
“了缘,我不想再在底层受人摆布,疲于奔命了。”
“等修文长大了,你还要他看到唯唯诺诺的你吗?就算不勇敢,你也不能露怯。”
“一半死,一半活。六个人里,只有三个人能活着出去。”
“这孩子病重,我们先回鹿久镇。”
“你真有福气,这孩子生得也俊,长大了肯定要招桃花。”
“修文,你来了,真好。”
……
文郡头痛欲裂,身子剧烈地颤抖着。
“我希望这个孩子以后可以像其他孩子一样修文习武,不要像我这样,从小就知道吊嗓子。”
“你不是说你丈夫半年前急病去了,那么这个孩子到底是何情况?”
“你这个不知廉耻的小贱人!”
“我不单要成为京城第一伶人,我还要成为天下第一伶人。”
“你永远都不可能过上正常的生活。他也在找你……我没有别的办法了。”
“姑娘到底是何许人物?驸马爷为何要将你偷偷藏在这里?”
“皇上!皇上!您是来看我的吗?”
“大刑之后,请高公公好好安葬林家人。父亲一世为官清廉,想来不能风光大葬,只求体面入殓。”
“而朕会很快忘了你,就像忘了那只鸟。”
“朕走到今天这步,已经没有什么放不下的了。”
这些声音像纷乱的大雪一样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将她重重包围。所有散落的记忆碎片都重新出现,拼接在一起。原来黑暗空洞的记忆空白里,拼出了一个完整的、黑暗的三年。
湖心小筑、天音阁、安肃沐家、递溪村、鹿久镇、阴阳谷、图格里都……
所有散落的画面,所有失散的人、所有想忘却又不能忘却的,都重新回到她记忆里。
乳娘吓坏了,猛烈地摇晃她,文郡捂住脸的手指之间,流出了清澈的泪水。
“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有晴却无晴。”
“一个人若只记着春天的美好,不为严寒的冬天做准备,迟早是要吃亏的。”
那天后来下起了很大的雨,阴冷潮湿,文郡伤寒发作,全身酸痛,她蜷缩在床榻上痛苦挣扎。乳娘害怕出事,忙通知了侍女,侍女想起高喜的交待,生怕她有个三长两短,也慌作一团,最后去给宫里的高喜传了信,很快太医院的胡太医就过来了。
那胡太医为她把了脉,留下药方,侍女按药方煎了药,给文郡服下,她才稍微好转一点。
而胡太医并没有回到太医院,而是被传到宫里。刘崇誉不紧不慢问道:“她生病了?”
胡太医回道:“也不是要紧的大病,她有严重寒湿,一到阴雨时节就会犯病。这毛病虽不危及性命,却很是折磨人。”胡太医想着,一抚白须,道:“约摸是月子时候落下的病根,医治起来也很是费劲,极难根治。”
刘崇誉托着腮,好像在听又好像没在听,他挥挥手,让胡太医退下了。
之后几日文郡按胡太医留下的药方,勉强缓解酸痛,稍微好过了一些。这日她刚喝完药,侍女正要把药端下去,正巧刘崇誉进来,众人跪倒在地,刘崇誉让她们退下,他走了过来,坐到文郡身边,问道:“可好些了?”
文郡看着他,道:“好多了,太医也说了,只是小毛病,今后注意就是了。”她迟疑了一下,靠过去,轻轻抱住刘崇誉,头靠在他肩上,温柔道:“我想明白了,我不要名分,不想与人争宠,只想留在养心园里。能够时常见到皇上,我便心满意足了。”
刘崇誉一愣,道:“你真是这样想的?”
文郡点了点头,道:“过去的事情我都不记得了,但我知道,如今的生活是我想要的。有皇上有习舞,我还有什么奢求呢?”
刘崇誉伸手抱住她,下颌抵在文郡乌发上,道:“你能明白就好。”
“习舞还小,皇上应该多来养心园看看她。”文郡像只温顺的猫,柔声说道。
刘崇誉抱着她,沉默半晌,才道:“既然你无恙,朕就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吧。”
文郡抬头看他,委屈道:“才刚来又要走吗?我以为皇上今天要留下来的。”刘崇誉好笑地看了她一眼,道:“朝里事务繁多,先帝在位时的叛党诸葛家,其孤子一直流落在外,近来也有些眉目了。余孽不除,始终是个祸害。”
文郡道:“先帝在位的遗留案子,少说也过去二十年了,非要赶尽杀绝吗?”
刘崇誉无奈道:“政治上的事,你不明白。诸葛家余党还在,若是拥孤子而立,对朝廷又是一个威胁。”他摸了摸文郡的头,道:“我们的时间长着呢,不在这一时半刻。”
刘崇誉走后,文郡独自坐在寝殿内,温顺的笑容退了下去,她又恢复了冷漠的姿态。
你掌有生杀大权,要生则生,要死则死。而我不过是可有可无的一粒棋子,与那诸葛家孤子有什么区别?今日卿卿我我,明日弃我如履,我这三年颠沛流离,尝尽世间百味,又痛失幼子,都是拜你所赐。
她温柔明亮的眸子里闪现出冷傲的光芒,锦被下的拳头也悄然握紧。
刘崇誉,我已经不是三年前那个林文郡了,那个单纯地爱慕你、依赖你的林文郡了。我不会再把我的命运交到任何人手里,你欠我的,我会让你加倍偿还。
文郡翻开光滑柔软的锦缎被褥,那里藏着一把小巧的匕首。她抽出匕首,银色的锋芒乍现,光洁的匕首刀面折射出文郡的脸,她的眼神变得坚决而凌厉。
不要急,慢慢等,总有一天你会卸下心防,放松警惕,到时候就是我复仇之时。穆连的仇,修文的仇,还有,我的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