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 第102章 相见(1 / 1)
成败已分,旁边的司星士兵掩面而泣,陆续听见武器扔在地上的声音。而刚刚得胜的白衣男子,轻描淡写地拔出银枪头后扔掉,那沾血的银枪头,牢牢地扎在草原之上。
文郡翻身下马,她盯着倒下的穆连,步履不稳地来到他身边,见他身上沾满骇人的鲜红,哭叫一声“不!”而刚刚得胜的刘崇誉,转身正要离开,听见这一声哭叫,突然脚步一滞,整个人一动不动。
穆连瞳孔涣散,他气息不匀,吃力说道:“快,快走……”文郡摇摇头,抱着穆连,哭道:“我还没报答你的恩情,你不能死……你说要活着回来的……”穆连抓住她的手,脸上扯出一个笑,涣散的眼神似乎又看到了多年前的那一幕,他笑道:“你骑着万里飘红的样子,真美,穆连一直没有忘……”他话没说完,突然笑容凝住,似乎永远停在那年早春的记忆里。他头一偏,倒在文郡怀里,握着文郡的手也无力地垂了下来。
这时随从也策马过来,看见此情此景,呆若木鸡,不提防怀里的小修文挣扎开来,跳下马去,踉踉跄跄地跑到文郡身旁。文郡抱着穆连哭得伤心,修文看见,以为是旁边的白衣男子欺负娘亲,于是扑过去,肉肉的小拳头往对方身上打,边打边奶声奶气地叫“你这个坏人!”
刘崇誉盯着文郡,没有注意到这个缠人的小东西。他随手一推,小修文脚步不稳地往后倒去,摔在草地上,发出一声闷哼,然后没了动静。
文郡这才发现修文,见他倒在草地上,双目圆睁,一动不动。她爬着过去,小心翼翼地抱起修文,这才发现手上一片温热濡湿,抽出手一看,手掌上一片鲜红血迹。她双手颤抖,轻轻叫了几声修文的名字,对方一动不动,没有反应,文郡颤抖着摸向他后背。
修文背上插着那把银枪头。
文郡感觉三魂七魄都被抽走了,她像个行尸走肉,麻木地看着这一切。怀里的修文,他是那么幼小那么柔弱,刚学会奶声奶气地说话,刚学会脚步不稳地小跑,现在却没了生气,一动不动地躺在这里。
“娘亲,我们要去哪里?”
“我们以后没有家了吗?”
“你娘亲在的地方,就是你的家。”
她想哭,又想笑。夕阳的余晖洒在她身上,像铺了一层血。整片草原像吸饱了血一样,回映着夕阳的余晖。“我的孩子……”她喃喃念道,然后眼前一片漆黑,整个人无力地倒了下去。
一道闪电亮起,天上响起了轰隆的雷声。进入旱季的草原,罕见地看见电闪雷鸣。
宋子仲和伯候玉同时赶到,看见文郡浑身是血地倒在一边,怀里还紧紧抱着修文。而刘崇誉像段木头,静静立在一旁,看不清他的神情。
塞北的大风从他们之间呼啸而过。
伯候玉冲过去,扶正文郡身子,探了探她的鼻息,松了口气,再看到浑身是血的修文,明白过来,怒视刘崇誉,说了个“你!”就没有说话了。宋子仲捂住脸,再没有平时幸灾乐祸的表情,他叹息道:“找了这么多年,没想到……”
天地间苍茫而辽阔,午后的草原灰暗压抑,黄昏的阴影笼罩着整片大地。
文郡昏迷了三天,当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只觉得喉咙又干又难受,旁边的侍女见她醒来,与另一位侍女低语了几句,就端过水来。文郡接过水碗,喝了两口,感觉喉咙的灼烧之感好了很多,她看着周围环境,这里是一个陌生的蒙古帐篷,而旁边的侍女,也是不曾见过的。
另外一位侍女出去以后,带回来一个苍白胡子的年长男子,那人提着药箱,恭敬地进来,帮文郡把起脉来。文郡好奇地盯着这一切,蒙古帐篷、陌生侍女、白胡子大夫,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再过一会儿,帐篷外响起脚步声,然而那人走到帐篷门口便停下了,文郡疑惑地看着门口,等了一会儿对方才掀帘进来。文郡看见对方面容,惊喜叫道“皇上”,然后飞奔过去,抱住对方。
而刘崇誉一动不动,身体僵硬,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伸手拉开文郡。“你没事了?”
文郡一头雾水地看着他,眼前的刘崇誉似乎和以前不太一样,她小心翼翼地说道:“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她头靠在刘崇誉身前,双手抱住对方,撒娇般笑道:“我不该与你赌气,可是你也不能再惹我生气了啊。我们好好的,不行吗?”
片刻之后,在另一顶帐篷里,军医跪在地上,摇头道:“她受了刺激,恐怕是得了失心疯。”宋子仲嘴里叼着个葡萄,悠闲道:“这病我听过,人受了大的刺激,会忘掉不开心的事,只记得开心的事。”他转头看向刘崇誉,道:“看来这三年的事她都忘了。”
军医猛磕两个头,道:“微臣一定尽力诊治,帮她恢复记忆。”
“不用了。”刘崇誉疲惫地一挥手,声音沙哑。“她很好,不用治了。”
文郡百无聊赖地坐在床上,双脚悬空蹬啊蹬,她好奇地看着旁边的侍女,问道:“这里是哪里?你们又是谁?”侍女垂着头,恭敬答道:“这里是司星国都图格里都的战营,我们是皇上安排来照顾姑娘的。”文郡疑惑,“我不是应该在宫里吗?怎么会在这里?”她拍拍脑袋,感觉有一大片黑暗的空白,无从想起。“现在是哪一年了?”侍女回道:“天盛317年。”
文郡拍拍脑袋,她的记忆还停留在天盛314年,颜后新立、芙蓉花会的那一年。这时有人掀帘进来,挥手遣退侍女,他看见文郡沉思模样,问道:“在想什么呢?”
文郡抱着脑袋,痛苦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明明记得,你立了颜姐姐为后,芙蓉花会不是刚刚举办过吗?为什么我会在这里?为什么现在是天盛317年?”她越想越难受,脑袋里好像有一千根钢针在扎她,大片大片的黑暗涌来,“这三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怎么什么也记不起来了?”
刘崇誉沉默片刻,道:“你受了一点小伤,所以有些事不记得了。”他走过来,坐在文郡身旁。“战争已经结束,等这边的事情处理完了,我们就回京城。”
文郡看着他,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暖柔和,优雅从容。“这三年里,发生了什么?”
刘崇誉温柔地为她整理头发,声音低缓柔和。“这三年什么也没发生,你一直在朕身边,我们好好的。”
白天的时候刘崇誉要处理战后事宜,基本上看不到他。文郡一个人,在这战营里走动,看到周围来来往往忙碌的士兵,没有一张她认识的脸。她茫然地走着,听见背后有人喊了一声“斯水姑娘”,她回过头,见对方是个相貌端正的青年男子,正靠在一顶大帐篷边上,悠哉游哉地看着她。文郡疑惑地指着自己:“你叫我?”
“你果然不记得我了。”伯候玉一脸惋惜,抱臂过来,绕着文郡转了一圈,啧啧叹道:“没想到你竟然是天盛的皇妃,隐藏得真够深。”
文郡疑惑地看着他,“你在说什么啊?我认识你吗?”
伯候玉深深地看着她,文郡一脸茫然,对方叹气道:“如此也好。我骗了你,你也骗了我,我们算扯平了。”他走了两步,突然想起什么,道:“你既是皇妃,那孩子岂不是皇子了?啧啧,他还叫过我‘九斯叔叔’呢,如今想来,真是担当不起。”
文郡喃喃念道:“孩子?”她脑子里一片未知的空白,突然响起一个稚嫩的声音“娘亲”,文郡抓着头,目光茫然,重复念道:“什么孩子?”
伯候玉仔细观察她的表情,正要说话,不远处飘来一个声音:“你这是在做什么?”伯候玉看见来人,笑道:“宋师兄,我与皇妃打声招呼罢了。”
宋子仲盯着伯候玉,后者被他看得颇不自然,尴尬地咳嗽两声,寻了个借口开溜了。
“宋子仲,带我去见皇上。”文郡说道。宋子仲看着她,无奈地叹了口气。
主帅帐内,文郡终于见到了刘崇誉,他披着墨色貂皮披风,在案前写着什么。刘崇誉抬头见她,笑了一笑,随口问道:“你怎么不好好休息?”
文郡走了过去,坐在他身边,答非所问,“我们是不是有个孩子?”
刘崇誉写字的手突然停住,毛笔悬在空中,墨汁慢慢凝聚,从笔尖滴了下来,在纸上绽放出一个漆黑的墨团。他若无其事地将笔搁到一旁,笑道:“你可是想起了什么?”
文郡摇摇头,皱眉道:“今天有人与我提起孩子,我觉得熟悉,却又什么也记不得。”刘崇誉有意无意地问道:“谁与你提起的?”
文郡摇头,道:“我不认识他,他似乎认识我。”她认真地看着刘崇誉,“我恍惚记得一个孩子的声音,他叫我娘亲,其他我都不记得了。”
刘崇誉笑道:“我们确实有个孩子。”他的笑容还是那样温和从容。
“她叫刘习舞,已经两岁多了,等我们回到京城,你就可以看见她了。”
“习舞?”文郡重复了一遍,脑子里依旧一片空白。她愧疚道:“可是我竟连她长得什么模样都不记得了。”
刘崇誉轻轻抱住她,温柔笑道:“和你生得一模一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