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 第八十八章 流离（1 / 1）
文郡再睡不着，起身披了件外套，往外面走去。整个天音阁静悄悄的，远远可以听到街上打更人的声音。她在夜色中走动，看见远处只有一个房间亮着灯，仔细一看，正是沐清伶的房间。
她心里被内疚包围，一直以来她都编织各种谎话掩盖自己的身份，但是一旦被抓住，皇帝可不管那些人是知情还是不知情，必定皆以包庇罪论处。文郡突然明白应天扬那句“你再也过不回正常人的生活了”，她心里感到悲哀，自己是带罪之身，不论去到哪里，都会给身边的人带来不幸。
她走了过去，伸手要敲门，就见房门吱的一声开了，沐清伶歪头看她，笑道：“我正要出去找你，可巧你过来了。进来吧。”文郡进去，沐清伶关上房门，神秘道：“如果我说我要离开天音阁，你怎么看？”
文郡吃了一惊，问道：“为什么要离开？馆主不是对你礼遇有加吗？”沐清伶摇头道：“他是有求于我，自然对我礼让三分，他日他若找到更有名气的伶人，便会立即踹了我。”文郡不解，道：“不管未来怎样，眼下终归是好的啊。你是这里的招牌，所有人都尊敬你，顺从你，这么好的日子，你还要怎样呢？”
沐清伶叹气道：“一个人若只记着春天的美好，不为严寒的冬天做准备，迟早是要吃亏的。”文郡心中一触，沉默下来，半晌才问：“那公子是如何计划的？”
沐清伶得意洋洋地站起来，走了两圈，道：“我不单要成为京城第一伶人，我还要成为天下第一伶人。我不能满足于天音阁这个小池塘，我要去靖州，重新开家戏馆，只要我打败靖州的江南第一伶人李霏雨，那天下第一的名号自然是我的了，还愁什么呢？”
文郡惊讶地看着他，她没想到沐清伶心里竟然装着这么大的野心，她一直以为所有人都像她一样，追求一个太平安乐的生活。然沐清伶说得对，只沉迷于当下，没有看到未来的危机，总有一天要吃亏的。她心如刀绞，想起不久之前的自己，整日整日地沉迷于恋情的美好之中，却不知道爱慕的人已经对她动了杀机。
她苦笑一下，道：“既然公子有志于此，那我自然追随公子。我已无处可去，天涯海角，只有公子愿意收留我。”沐清伶两眼放光，激动地握住她的手，笑道：“此话当真？纵使我放下一切去靖州重新开始，你也愿意追随我？”
文郡笑道：“我本就一无所有，承蒙公子不嫌弃……”不待她说完，沐清伶已经开心地抱住她，笑道：“那可真是太好了。若是你也不支持，我真是无可奈何了呢。”两人又聊了一会儿，文郡见时候不早了，便告辞离去。
第二天中午文郡在饭堂与众人一起吃饭时，突然胃里一阵翻腾，没忍住向旁边一阵干呕，同桌的婆子恶心得一摔筷子，抱怨道：“有病就别上桌，这还让不让人吃饭了？”另个婆子劝了她几句，又转过来看文郡情况，这个婆子以前在村子里当过赤脚大夫，略懂些医术，自然地就用手指把住文郡的手腕。
只见她双目圆睁，拍胸口道：“这可不得了！姑娘你这是有身子了呀！”
她这一嚷嚷，文郡想制止也来不及，一下子整个饭堂的人都围了过来，聚在文郡身边指指点点。文郡尴尬，抽回手道：“你弄错了吧？我只是肠胃不适。”那个把脉的婆子立马扯着嗓子喊：“这种脉我以前经常把到，确定是喜脉无疑，我决不会把错的。”
旁边看热闹的婆子啧啧叹道：“斯水姑娘你不是说你相公死于急病，无奈之下才来越阳投靠亲戚的吗？想来你家相公死了也不少日子了，那这孩子是怎么来的？”之前洗衣刁难她的婆子神秘地说道：“看她也才知道，估计这孩子也就一个月的样子。你算算时间不就知道了呗。”所有人恍然大悟，文郡是一个半月前来的天音阁，如果是这段时间内怀上的，那孩子父亲，也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大家不敢提沐清伶的名字，只能眼神相传，文郡在这个氛围下感觉痛苦，她站起身来，说：“你们都误会了，并不是你们所想的那样。”一个婆子扯着嗓子叫道：“那你说说我们都误会什么了？我们是怎么想的啊？”
文郡低头，无地自容。围观的人群中窃窃私语，隐约听到“就说她小狐媚劲，都想着勾搭公子哥……”“我听说昨天晚上她就是从沐公子房间里出来的……”文郡感到天旋地转，加上身体反应，又是一阵眩晕，扶住桌子才勉强站着。
“够了！”一个沉稳的男声响起，所有人向他望去，只见馆主面色铁青地走过来，喝道：“都不用干活了是吗？整天在这里议论些有的没的！都给我做事去！”
围观的婆子和戏子们这才散去。文郡抬起头，看见馆主鄙视地看着自己，而馆主背后，站着同样愤怒的红莲。
“馆主，我……”她张嘴刚要解释，这时又一人从外边进来，看见她扶着桌子脸色苍白，便急忙过来扶住她，关心问道：“你身体不舒服么？”
旁边一个戏子扑哧一声笑了，悠悠道：“她身子舒服不舒服，沐公子不是最清楚么？”沐清伶怒视过去，文郡抓住他，低声道：“你别添乱了。”
红莲出声，道：“李家婆说斯水姑娘有了身孕，不知是何原因。”馆主也一抚须，克制住面上的不屑，道：“是啊，你不是说你丈夫半年前急病去了，那么这个孩子到底是何情况？”
沐清伶也一脸震惊地看着文郡，“你不是说……”文郡无地自容，恨不得一头撞死，她当时为了在馆里安身，与不同的人说了不同的故事，因此沐清伶一直以为她是幸免一死的林家二小姐，不知道她是林文郡。其他人更不必说，都以为文郡丈夫早逝，自己孤身一人来越阳投亲。她脸上发红，急得眼泪要掉下来，哀求地看着沐清伶，只求他不要多问。
红莲见她又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怒从心起，骂道：“不论孩子生父是谁，你都是一个水性杨花，不守妇道的女子，我们天音阁容不下你，你自己走吧。”
文郡知道说什么都没用了，站起身子，准备要走。这时手臂被人一把抓住，沐清伶把她搂在怀里，正视馆主道：“你们不用私下议论了，这孩子确实是我的，那又如何？”
馆主面色铁青，双手握拳，手上青筋爆起。红莲眼睛发红，冲过来要推文郡，被沐清伶一把推开，倒在地上，她愤怒地骂道：“你这个不知廉耻的小贱人！”沐清伶哼了一哼，道：“反正这天音阁我也不想待了。你们容不下她，那我们便不打扰了，就此别过。”说完拉着文郡就走。
红莲头发散乱，扯着嗓子叫骂，毫无形象可言。文郡慌乱无神，没了主张，只能跟着沐清伶走。沐清伶拉她到房里，确定无人偷听了，才问道：“方才他们所说，可是真的？”
文郡满心愧疚，却无从说起，沉默半天，才挤出话来：“说来话长，我不想连累于你。”
“沐公子，你是个大好人，可是我却骗了你。我是个恶人，不值得你为我与他们撕破脸皮。”沐清伶不耐烦地一挥手，道：“你只消告诉我，孩子父亲是谁？”文郡眼中含泪，道：“这个我不能说。”沐清伶问道：“可是他始乱终弃、欺骗了你？”文郡想了一想，好像也没说错，就点了点头。沐清伶道：“那我明白了，我这辈子最见不得始乱终弃的男人。你放心，你既是允妃娘娘的家人，便是我的家人，我不会让别人伤害你的。”
文郡越发觉得愧疚，又为沐清伶单纯地相信自己而感动。然而再一想，如果真的坦诚相待，恐怕沐清伶会卷进更大的风波里。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当天天音阁停业一天，沐清伶带着文郡离开了越阳。
而京城那边，太平之下也有暗波涌动。皇城文机阁内，刘崇誉与宋子仲正在对弈，宋子仲咬着棋子，思索半天，口中有意无意地说道：“人是在你面前断气的，你还不死心？折腾这些做什么？”刘崇誉头也不抬，“你低估了应天扬的本事。”
这时殿外有一女子声音响起：“落施求见公子。”得到允许之后，那名女子推门进入殿内，此人虽是一袭利落黑衣，却难掩倾城之色，宋子仲啧啧叹道：“南落施果然名不虚传。”
落施拜倒在地，道：“公子所料不差。林家大刑后几日，应天扬行程虽与平日无差，却暗中去了几趟姜明湖上的湖心小筑。小筑里住着什么人没人见过，然平日出入小筑的有一丫环和一小厮，那丫环已死，小厮随后也被应天扬遣回老家去了。落施找到小厮，给他见了林文郡画像，确认是她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