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 第八十六章 戏馆（1 / 1）
老板啧啧叹道：“姑娘也是个可怜人啊。”他捻须想了一想，道：“王大官人在城东有一间善堂，落难的过路人可以暂时过去歇脚，然毕竟不是长远之计，姑娘还是要早做打算。”文郡眼睛一亮，喜道：“那我今晚可有地方落脚了。”老板叹气道：“那地方三教九流的人都有，暂时住个三两天倒不成问题，可不能长居。”文郡问道：“您可知道城里哪里有差事空缺？”老板道：“空缺倒是不少，可是都是男子做的，姑娘家去不大合适。”他突然一拍掌，道：“对了。昨儿听说城南要新开间戏馆，请的是京城名伶，这排场可大了，新馆开张，眼下必定缺人，姑娘不妨去试试。”
文郡心下大喜，谢了老板，付了包子钱后便往城南方向去了。也不消多打听，便见一幢飞宇红楼立于街心，上立“天音阁”牌匾，想来就是新开的戏馆了。文郡急急提步进去，却在门口被人拦下。对方见她衣着朴素，不耐烦地说道：“七号才开张呢，闲人不能进来。”文郡道：“我是来寻差事的。”对方瞪大了眼睛，上下打量她，道：“戏角还是打杂的？馆里都是力气活，打杂也不要女子。戏角的话……”他随手扯下文郡的头巾，看见文郡容貌，愣了一愣，口气放缓下来，道：“长得倒挺不错的，去见见张师傅吧。”
随后他便领文郡去了里边一个房间，见到一个方面阔嘴的中年男子，那人虽年纪稍大，身型倒是保持得不错，看得出来常年习武，应该就是前边说的张师傅吧。那人与张师傅低声谈了几句，张师傅目光扫过来，看见文郡，道：“模样确实生得不错。”他示意文郡坐下，又继续说道：“你练了多少年了？”
文郡尴尬，低声道：“不瞒您说，我不曾学过戏曲。”张师傅瞟了一眼介绍者，淡淡道：“那便不成了。唱戏可不是长一张好看的脸就行，没十年八年的功底，根本上不了台面。”文郡急道：“我可以端茶送水，打杂帮下手。”张师傅叹气道：“馆里都是力气活，搬动重物，哪里是你个弱女子能做的？我不能留你了，请便吧。”说完站起来，继续招呼其他人安排布置。
文郡心里着急，上前抓住他手臂，哀求道：“我眼下确实没有别的去路了，求师傅收留。”张师傅没注意到她，随手一挥，他常年习武力气极大，不料想随手一推就将文郡推倒，她踉跄好几步摔倒在地，包袱掉在地上，里面仅剩的几块干粮掉落出来，景象很是狼狈。
这时身后响起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哎呦，你可真是个粗人。”文郡听见声音，回头望去，登时愣在原地。来人眉目精致如画，极其貌美，一袭锦锻长裙，恍若天外仙人。她一发愣，对方反而注意到她了，也上下打量了一番，疑惑道：“这个小丫头似乎哪里见过……”
文郡好像突然被重锤敲击了一下，头脑清明了起来。此人正是先前在洛王府里见过的京城第一伶人沐清伶。而那沐清伶思量了半天，也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你不是……”文郡迅速爬起身，上前抓住他手臂，低声道：“可否借一步说话？”
沐清伶点了点头，随便领她进了另外一间厢房，香气萦绕，装饰甚是华丽。他将门仔细掩上，这才回头，向文郡拜了大揖，道：“昔日娘娘救命之恩，清伶不敢相忘。”
文郡急道：“沐公子认错人了，我并非昔日救你之人。”沐清伶大骇，又仔细打量了她几眼，狐疑道：“你我虽见面不多，我可不会认错。娘娘是否有难言之隐？”
文郡着急，想着自己死里逃生的事万万不能让人知道，于是想了一想，低头道：“公子确实认错人了。昔日救你的允妃娘娘正是家姐，林家灭门那日，她在宫中已经被秘密处死了。”沐清伶大惊失色，一时呆若木鸡，半晌才叹道：“当初她救命之恩，我一直无以为报，没想到短短数月，竟然遭此变故。”他看着文郡，疑惑道：“那你又是如何逃出来的？”
文郡回道：“我与姐姐一卵双生，相貌一模一样，因身体虚弱一直在亲戚家养病，很少回京，京城皆不知林家有二女。家中变故，我伤心不已，亲戚却害怕我连累他们，将我逐出门去。我无处可去，干粮又所剩无几了，只好来寻份差事，以求糊口。”她抓住沐清伶袖口，道：“我与姐姐书信往来，她时常提起沐公子，我偶尔返京，也特地去听过沐公子的戏，今日得以相见，还忘公子相救。我可以砍柴烧火，自食其力，只求戏馆给个容身之所。”
沐清伶叹了一口气，捏了捏她的脸蛋，道：“生得这般好模样，却去打杂干粗活，这如何使得？你若不嫌弃，便跟在我身边，与我同饮同食吧。”文郡一听大喜，连连称谢。沐清伶刚想问她姓名，再一想她劫后余生，不应再提过往，便给她取了个新名字，唤为斯水。
沐清伶毕竟是戏馆的招牌，馆主好不容易把他从京城请过来，因此对他格外小心伺候，当他一提要留下文郡做贴身丫环时，馆主连忙答应了。而文郡也不需要再东奔西跑、餐风露宿了，可以安稳地留在戏馆里。
然而戏馆的其他人却极为不满。一是文郡并不会唱戏，却享受几乎和沐清伶一般的待遇，别说馆主，几位年纪大的师傅也不敢轻易使唤她，二是文郡既是留下打杂，却从不见沐清伶使唤她做些粗重之活，唱戏的道具很重，沐清伶从不让她搬动，只让她每日去厨房，单独做一份菜肴，两人同屋而食，不与其他人一起。几天下来，那些青衣花旦，甚至打杂小厮，都对她心存不满起来。
文郡也察觉到这些情绪了，心里愧疚，这日主动要帮忙洗戏服，那些婆子们互相使了个眼色，便将一大盆衣服交给她，责令道：“本该就是你要做的，你应当早些过来帮忙。馆主和几位师傅不敢使唤你，我们也不好意思叫你，偏偏你这样不懂事，迟迟不过来帮忙。”文郡点头道：“确实是我疏忽了。”婆子还不罢休，道：“这些戏服后日便要用，你快点洗完，太阳下山之前一定要洗好晾晒出来。”
文郡没有争辩，立即挽起袖子搓洗起来，她伸手要沾些草木灰来洗衣，猛地被竹丝抽了一下手，疼得缩回来，再一看手上立马起了红印。婆子骂道：“要死的，洗这点衣服就用草木灰了，你当这些不用钱么？全部用手搓！”
文郡搓了搓手，另外一个婆子看见，冷嘲热讽道：“呦，小姐的身子丫环命，这点苦就吃不起了，那怎么好意思在我们馆里蹭吃蹭喝的？”
文郡想起碧鱼说的“世道艰难，谋生不易”，若是她害怕吃苦，当初就不会毅然决然地离开湖心小筑了。她深深地呼出一口气，重又搓洗起来。两个婆子也不干别的事，就在旁边看着她洗衣服，偶尔骂几句洗得不干净。
这时身后传来悠悠的一声叹息“你们这样欺负斯水姑娘，便不怕清伶怪罪么？”两个婆子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是红莲姑娘，立马挺直腰板，道：“姑娘这话说得不对，怎么是我们欺负她了呢？馆里哪个人不是凭本事吃饭？姑娘人美戏好，凭嗓音身段吃饭，我们凭力气吃饭，偏偏这个小丫头什么都不会，岂不是白吃白喝？”
红莲掩嘴一笑，道：“此言差矣。斯水姑娘貌美如花，可惜不会唱戏，否则必定扬名天下。”红莲衷情沐清伶的事馆里人尽皆知，其中一个婆子开腔道：“这丫头再好看，能跟红莲姑娘比吗？红莲姑娘才是天仙下凡，与沐公子是天生一对。”
红莲幽幽叹了口气，道：“我哪里有这福分，清伶压根看不上我。反而是斯水姑娘惹人喜爱，听说清伶是一眼看中，立即向馆主求了你去，整日整日地带在身边呢。”文郡急道：“沐公子与家姐是旧相识，完全是因为家姐原因，才对我照顾几分的。”
“哦？”红莲一挑眉毛，起了兴趣，问道：“你家姐又是何许人也？与清伶又有何渊源？”文郡一想这话不能再接下去了，她为了掩盖身份已经撒了一次又一次的谎，这样下去迟早会露馅。她心里焦急着，手上没注意，把一件单薄的戏服扯出了一个大洞。
“啪”的一声竹丝抽了下来，狠狠地打在她身上。文郡疼得抱紧身子，耳边响起婆子的骂声：“真是个不中用的家伙！洗个衣服都能洗出问题，不好好教训教训你，你还不长记性了？”说完又是一鞭。文郡没吭声，硬生生挨了婆子两鞭子。
红莲叹息一声，挥挥手示意婆子住手，娇声娇气道：“好了，不就一件衣裳么？月底从她月钱里扣除便是了，何必伤了和气？”婆子还要说话，见红莲已经疲乏的样子，不敢再开口。红莲看见文郡这副模样，笑道：“你也真是倔强，如何不吃亏？”她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笑着说道：“清伶是否让你每天为他单独做饭菜？”见文郡点头，她道：“今天想必你也没有时间了，我正好下厨为他做一份，你便不用操这个心了。”说完就走了。
婆子对文郡啐了一口，道：“看见没有？论德论貌，你如何能与红莲姑娘相比？还妄想着勾搭沐公子了，真是不知廉耻。”她又叨叨念了起来，“长得妖媚还上赶着当狐狸精了，沐公子什么人物？多少好人家的小姐来求见都见不着面，就你这小狐媚劲儿，还想往人床榻上钻，真是不知廉耻……”
文郡将手里的衣服重重摔回盆里，婆子见她这样，立即闭了嘴。文郡怒视婆子，道：“我敬你年长，才多加忍让，你也应该适可而止，怎能红口白牙地诬陷别人清白？你说我勾搭沐公子，我如何勾搭了？你倒是与我说个清楚！”婆子本就是信口胡诌，被她一回便哑口无言了，另一个婆子插腰骂道：“吆喝！你敢做还怕别人说啊？你个来历不明的小姑娘，什么本事没有就能在馆里吃好的喝好的，若没点私情，说出来谁信啊？”先前那个哑口的婆子一下子理直气壮起来，也回骂道：“就是！你说你一打杂的丫头，凭什么与沐公子一起吃饭？每次在房里吃上个半天，谁知道都干些什么了？”
文郡气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咬牙道：“你们莫要信口开河，血口喷人！”两个婆子见她这样，更加来劲，你一言我一语地，硬是无中生有地编出一段头头是道的故事来。文郡怒极，将装衣服的木盆推翻，回屋里去了。身后传来婆子嘲讽的声音：“你耍脾气！你一个低贱丫头还学人耍起小姐脾气来了！等着，弄破的衣服可都要从你月钱里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