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第六十章 心结（1 / 1）
之后几日禧云宫的人觉得奇怪，允主子每日失魂落魄地坐在藤椅上，手里抱着那只胖胖的雪猫，却总是沉默不语。终于有一日，思桦上前说了句“恐怕又要下雪了，小姐还是回去吧。”见文郡低低地叹了口气，答非所问道：“又有什么关系？”她喃喃了几遍，放了雪猫，起身往外走去。思桦上前，为她系了件披风，慌道：“外面天冷，还是回里屋吧。”
文郡失魂落魄，幽幽道：“我整日坐着也闷了，出去散散心，你回去吧。”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天空灰蒙蒙的一片，空气里夹杂着细小的雪花，寒风呼啸而过，文郡看了看天空，估摸着快要下大雪了。她呆呆地沿着御河行走，一步一步缓慢地走，看见前方有两个人影，她停下仔细一看，其中一人道别离开，另外一人转身过来，与文郡的目光正好撞上。
他们相隔不过数十米，可以清楚看见彼此的模样。他系着厚厚的黑色披风，在肃杀的天地里显得清冷挺拔。他眯起眼，看着文郡的目光不带一点情绪。
文郡笑了一笑，缓步过去，在这样愁闷的心情里遇见他，竟然有些开怀。文郡笑道：“你成婚那日，我不方便去。现在看来，驸马过得不错。”
应天扬看了她一会儿，冷冷道：“娘娘看来过得不好。”文郡眼神一黯，应天扬冷哼一声，道：“娘娘不怕叫人看见，坏了清誉？”
文郡垂下头，黯然道：“你我之间坦坦荡荡，有什么可害怕的？”应天扬哼了一哼，道：“娘娘不忌讳，天扬还不愿惹来麻烦。告辞了。”说完提步要走。
他刚走几步，文郡连忙叫道：“等等！”应天扬停住脚步，却不回头。此时的御河周围，只有他们二人，四下开阔，并无他人经过。文郡迟疑一下，坚定道：“我问你一事，你要如实告诉我。”
应天扬静静立着，文郡知道他在听，于是沉思片刻，艰难开口道：“你与林文郡之间，到底有没有……逾越男女之防？”她声音越来越小，几乎微不可闻。应天扬转过身来，文郡不敢看他的表情，低声解释道：“你知道我是借尸还魂，并非真正的林文郡。过去的事情，我都不记得了。”应天扬嘲讽说道：“纵使你不记得，事到如今，你会不知？”
他哼了一哼，还要说话，突然眼睛一亮，惊讶地看着文郡，说道：“难道你们并无……”文郡垂下头来，又羞又怕，这时应天扬笑了起来，长叹一声，道：“我说他那样心高气傲的人，明知你身子不洁，竟然还娶你进宫？实在可笑。”
文郡胸口如受重击，只觉得呼吸困难，她闭上眼睛，脸上掠过一个悲哀的笑容，口中喃喃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说完转身要走，却脚步踉跄，差点要摔在地上。应天扬冷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刘崇誉那个人最是心高气傲，哪里肯碰你这样肮脏的身子？想来他心底是看不起你的，竟然藏得这样深，果真是能忍。当初你执意入宫，我以为你已经寡廉鲜耻到了这个地步……”
文郡捂住耳朵，叫道：“你不要再说了！”她想起刘崇誉温和的笑容和永远若即若离的态度，不禁心里一痛。她伸手覆住脸，喉咙里呜咽了一声。
他冷笑一声，悠悠说道：“我想报仇，你要上位，不如我们做个交易如何？”他上前几步，走到文郡跟前，笑着说道：“你往他食物里下媚药，引诱他与你交欢。那种心高气傲的人，偏偏枕边是宿敌的女人，还有什么比这个更打击他的自尊么？”文郡捂住脸，泪水从指缝间流了出来。应天扬脸上露出一抹狠绝的笑意，道：“他若不嫌弃你身子肮脏，你便借机上了位，从此宠冠后宫。岂不甚好？”
文郡眼中含泪，恨恨地看着应天扬，咬牙骂道：“你这个无耻小人！”她又悲又怒，不由得伸手去打，手腕却被人一把握住。应天扬紧紧握住她的手腕，饶有兴趣地靠近过来，在文郡耳边嘲讽说道：“我无耻？也不知当日刻意勾引、主动献身的是谁？”
文郡面上一片死灰，应天扬伸手抬起她下颌，叹息道：“娘娘的滋味，很是销魂呢。”文郡怒极，挣扎开来，后退几步，骂道：“你走！我不想看见你！”
应天扬长叹一声，懒懒道：“你装什么？你身上哪块地方我没见过，没碰过？早知你这样朝秦暮楚、水性杨花，当初便是我，也不屑于碰你的。”
文郡恨恨地看着他，目光里一派绝望，她一字一顿说道：“你是个伪君子，我恨你！”应天扬看了她一会儿，目光复杂，最终冷笑一声，道：“难不成你也想学那些愚妇，自我了断不成？”
文郡没有搭理他，她毫无感情地看着应天扬，用力抽出手腕，一步一步缓慢地走开了。在这样肃杀的天地里，她的背影比什么都要孤独无助。应天扬像一段木头，静静立在水边，他立了许久，最终闭上眼睛，像幽灵一样叹息一声：“如此也好。”
第二日文郡便找人通报刘崇誉，说是要去终山寺清修一段时日。刘崇誉并无挽留，文郡再次踏上了前往终山寺的路。她离开的那日京城开始下雪，车队行路缓慢，白茫茫的天地更加肃静，只听得见靴子踏在雪里的声音。
她上次离开终山寺的时候正是秋日，终山上枫叶鲜红，很是好看。如今再次回来，早已是深冬时节，山里早入冬，因此已经是一片白雪皑皑的景象。文郡此番过来，沉默了很多，她不再热心地与思棋她们一起做饭，不快活地去溪边打水去了，而是整日整日待在小屋内，听着外面悠长缓慢的钟声，心情平静。
住持似乎看出她的变化，长叹一声，道：“寺庙可避身前难，难避心间难。有心结还是自己打开为好，逃避是无用的。”文郡愣了一会儿，苦笑一下，道：“我是心里难过，待上些日子就好了。”
她去佛堂听经文时，一听就是个把时辰，整个人呆若木鸡，傻傻地看着佛像发呆。起身时两腿发麻，一不小心撞上了旁边一个小和尚，对方手里的经书散落一地。文郡连连道歉，帮忙捡起地上的书，还给对方，这才发现对方不是别人，正是先前她见过的了缘。
了缘的眼睛漂亮澄澈，不带一丝杂质，文郡一时看得发愣，这时听见他咳嗽一声，声音有些沙哑，说道：“施主心里难过。”
文郡看着他，点了点头。了缘叹了口气，道：“了缘难过时，便读很多经书，看多了佛祖的文字，了缘便不难过了。”这时门外有人叫道：“了虚、了净、了缘，快去禅房。”
文郡看着他，沉默不语。了缘看了她一会儿，叹息一声，将手上的经书放在文郡手上，缓缓道：“全部读完，你便不难过了。”说完便缓步出去。文郡看着他的背影，这时思桦上前来，笑道：“娘娘方才发了多久呆，他便在旁边站了多久。”文郡“哦”了一声，不再说话。
第二日了缘照旧去溪边抬水，却看见文郡正站在溪边。了缘垂下头，走过去担水，听见女子叹息道：“你昨日给我的经书，有很多字我不认识。”了缘愣了一愣，文郡觉得好笑，道：“你陪我说说话，可好？”
了缘担好水，轻轻点了点头。文郡一笑，往前走去。冬天的田野本是荒芜，更何况如今已经覆上白雪。文郡一边走着，一边说道：“这两个月，你是怎么过的？”
了缘不说话，文郡想了一想，道：“担水，劳作，念经，功课？”了缘点了点头，文郡笑道：“真没意思。你可知我是怎样过的？”
她停住脚步，看着远处的天空，幽幽说道：“去了一次江州，闯了一座大坟，死了一个朋友，受了一次棍刑。很有意思吧？”她嘿嘿笑了起来，突然眼神黯淡，沉默了下来。
了缘看不懂那眼神的含义，他想了一想，说道：“我每天去瀑布那里，散心，做很多个深呼吸。”文郡看着他，了缘好像得到了认可，继续说道：“我每餐吃豆腐，因为你说可以补充营养。”他想了一想，加了一句：“没有恶和尚欺负我。”
文郡深深地看着他，明白都是自己离开那日的嘱咐，她苦笑起来，道：“这个世上会认真听我话的人，也只有你了。”
了缘沉默下来，文郡也一时无语。过了许久，她才胡乱说出一句：“你昨天说你难过时看经书，你为什么难过？”
了缘眼神黯淡，不愿多说，文郡也不追问。两人继续沉默，这时远处传来钟声，了缘轻声说道：“了缘要回去了。”说完便往回走去。文郡突然想起当初答应过思棋的事情，连忙叫住他，问道：“了缘，你可愿意还俗？”
了缘没有回答，但是轻轻地摇了摇头，又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