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第五十九章 雪猫（1 / 1）

次日新驸马与华云公主按旧例，回宫参拜太后。文郡知道有这个惯例，因此那日称病不去太后那里请安，省得与他们碰面尴尬。她在禧云宫里耗到日西时分，这时有人来访，给她带来了林家新的消息。

“哥哥出事了？”文郡一惊，瞪大眼睛看着来人。

小厮皱眉，道：“以往少爷每个月都会来信，如今已经过去两个半月，依旧音讯全无，夫人担忧，恐怕出了事情，寻人出去打探，却道玉虚道长行踪从来漂浮不定，难以寻觅。”文郡惊道：“那上次我回府省亲，怎不曾听闻此事？”小厮道：“夫人恐小姐担心，吩咐下来不许多言，而如今……”他说完叹了口气，垂了头，不再说话。

文郡想起林少湛与跨云狮一直感情甚好，当日跨云出事，对他打击极大，原指望出去散散心，不想几月音讯全无，恐怕是凶多吉少了。她握紧拳头，心里忐忑不安，这时小厮迟疑一下，取出随身一物，呜咽道：“回报一人从汶河带回一物，正是少爷的……”他话头哽住，文郡连忙接过一看，正是林少湛随身玉佩。她又惊又怕，道：“难道？”

小厮止住哭声，道：“确是少爷随身之物无疑。报子说汶河一带本就凶险，寻常商队都不路过那里……”他又哽住，道：“夫人看见玉佩，哭叫一声晕了过去。”他眼眶发红，不再说话，文郡心里已经明白几分，连忙起身，往殿外跑去。思棋脑子快，急忙拉住主子，命了传了轿，随文郡一起出了宫去。

一路上文郡脑子空白，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那块略有破损的玉佩。好容易到了林府，又莫名地心出胆怯起来。思棋唤了她一声，她才像回了魂一样，急急进了府去。

见到林父的时候，他先是面露诧色，然后立即跪地行礼，恭恭敬敬地叫道：“恭迎娘娘！”文郡急急打断，道：“哥哥如何了？”林父起身，面上更加诧异，再看文郡身后的小厮，心里明白几分，怒道：“林伍，事情尚未查明，你如何就进宫去，滋扰娘娘了呢？”

小厮哭道：“如今看来，必是凶多吉少，若少爷当真被贼人掳去……”林父喝道：“空穴来风的事情，你也信口开河不成？”小厮哭得更加厉害，林父脖颈上也是青筋外跳，不知是怒是惧。

文郡连忙道：“你真是迂腐，什么事情都要水落石出了才说。如今事情紧急，你等得了哥哥未必等得了。”她这样一喝，林父虽然严厉，却也无话可说，站在一旁，面上死灰一片。文郡想了一想，道：“既然是在汶河发现的踪迹，为何不继续寻访？”

林父尚未开口，小厮连忙说道：“那里是盗贼出没的地方，地方官也不大管，我们派去的人也不敢接近。”文郡叹了口气，道：“你们这是要拖延到什么时候？我今日回去与皇上说说，希望他能派人出去寻哥哥，也顺便治了那里的盗贼。”

林父脸上显出感激的神色，文郡叹气，道：“你这样，是将我当成外人来看了。”她刚说完，猛然发现自己的确是外人，于是苦笑一下，道：“罢了罢了。”

之后文郡很快便回去了，直接去了永清宫。高喜出来后，满面笑容道：“皇上请娘娘进来。”文郡提步进去，看见刘崇誉正卧在榻上，手里捧着一卷书，见她进来，笑了一笑，道：“看来你今日心情不错，竟然不怕撞见新驸马？”

文郡知道他说的是自己这几日闭门不出的事情，明白自己的小心思都看他看在眼里，心里不爽快，冷哼一声道：“我是来与你说正经事的。”

刘崇誉笑道：“正好，你坐过来。”文郡于是走过去，坐在一旁榻上，刘崇誉换了个姿势，将头枕在文郡腿上，目光却不离手上的书卷，道：“有什么事，你说吧。”文郡见他这副乖巧的模样，心里觉得好笑，猛然想起正事，忙敛色问道：“我哥哥在汶河出事了。”

刘崇誉“嗯”了一声，没有作答，继续看书。文郡又道：“听闻那里盗贼猖獗，我哥哥与玉虚道长途经那里，便没了音讯。报子找到他的玉佩，想来是落难了。”

刘崇誉依旧没有反应，专心看书。文郡将方才小厮的话都一字不漏地说了一遍，见他只是随口附和，没有真正回答，不禁着急了，推了推他胳膊，道：“我的话，你可听进去了？”

刘崇誉又“嗯”了一声，还是没有作答。文郡气恼，不悦道：“我与你说事，你从未上心……”她话未说完，猛然停住话头，想起前几日一直担心的事情——她这样污浊不堪的人，刘崇誉如何会真正上心？

再一想这几日新驸马频繁往返皇宫，与他也相见数次，而他们先前的过往□□，岂不是更加激起刘崇誉的怨恨？文郡全身发凉，内心深处的自卑涌上来——自己本来就是一子棋，凭什么诸多要求？

这时刘崇誉叹了口气，放下书卷，闭目道：“汶河作乱的不是盗贼，是十三弟的部下。他们仗着山高皇帝远，无法无度，前两年十三弟上报过一次，朝廷对其削官减俸，然而那些世家大族，根基深厚，一时难以斩清根本，那些被削了官的，索性落草为寇，已经与流匪无异了。”

文郡抿嘴一笑，轻柔说道：“你心里清楚，为何不早日剿清？”

刘崇誉不紧不慢说道：“天盛的敌人，在西北方呢。”文郡明白过来，若是此时分兵内战，必定引来西北方的观望，一旦兴事，必定腹背受敌。她沉默下来，不知如何作答。这时刘崇誉扑哧一声笑了，道：“这倒是个好时机。那些乱党本来就扰民，百姓怨声载道，无非是畏惧其根基深厚，敢怒不敢言。此次乱党竟然掳获国舅爷，向朝廷示威，这样猖狂无法，民心项背，朕只消派出一钦差大臣，借属地之兵，便可事半功倍。”

刘崇誉坐起身子，想了一想，道：“这事交予岭南郑氏最为合适。岭南大族与汶州旧吏有宿节，若是得了皇命前去剿匪，必定不遗余力。”他笑了起来，眉眼之间煞是好看，文郡愣愣地看了一会儿，半晌才“嗯”了一声。

这个时候，不知哪里响起一声绵长的“喵呜……”，文郡循声望去，发现一旁书架最上层卧着一只通体洁白的大猫，其毛色洁白无染，看起来尊贵而美丽。文郡惊呼一声，再看大猫已经灵巧地跳到地面，双爪向前，拉长身子，雪白且毛绒绒的身体形成一条优美的弧线。它伸完懒腰，又优雅地缓步而来，雪猫眼睛细眯，似乎还有倦意，它径直跳到刘崇誉身上，先用脑袋蹭了蹭刘崇誉的手，眼睛细眯，模样享受又满足。它撒完娇，又转了一圈，最终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蜷成一团，小脑袋偏侧一边，继续睡觉去了。刘崇誉伸手抚摸它，猫一动不动。文郡看见它这可爱娇俏的模样，心里欢喜得不行，也伸手挑逗，见猫无动于衷，更加放肆，伸手去抓猫的尾巴，雪猫虽在睡觉，尾巴却很是灵活，很快从文郡手中抽出，在空中缓慢地摇来摆去。

文郡笑了起来，边逗猫边问道：“她是几时来的？我怎么不曾见过？”刘崇誉道：“九弟出使波斯带回来的雪猫，听说朕喜欢，便送进宫来。”文郡惊讶地抬头，道：“你也喜欢猫？”这时猫终于厌烦了，“喵呜”一声起身，打转几圈，又重新躺下。

刘崇誉笑道：“说不上喜欢，无非是个玩物罢了。”文郡越看越喜欢，随口说道：“你若无所谓，不如送了我，好不好嘛？”刘崇誉无奈一笑，道：“它若愿意跟你走，就是你的了。”文郡大笑起来，道：“这还不容易？”说完她卷起袖子，扑上前去抓猫，猫被她这样一惊，尖锐地“喵呜”一声，利爪一伸，就要抓上文郡，文郡哪里提防这招，看见那白色的猫爪挥来，就要抓在脸上，心里又惊又惧，这时耳旁听见一声叹息，刘崇誉将文郡往自己这边一拉，同时眼疾手快，拎住雪猫的脖子，往地上就是一扔。

可怜的大胖猫四肢叉开，稳稳地立在地上，回头看了一眼，又抖抖身子，优雅地走开了。刘崇誉无奈道：“这家伙最是凶悍，你如何管教得了？”文郡坐起身，缓了口气，道：“好险，差点没破了相……”她伸手抚上自己的脸，越想越是后怕，这时刘崇誉好笑地看了她一眼，道：“别人的皮囊，你也这样爱惜？”文郡哼了一哼，道：“南方人在北方生活久了，也成了北方人。我在这个身体里住了这样久，也早就与她合为一体了。”她看着刘崇誉，对方面带微笑地看着她，文郡迟疑一下，道：“那你呢？在你眼里，我和她，是同一个人吗？”

刘崇誉没有回答。文郡鼓起勇气，握住对方的手，他的手宽大而温暖，让人充满勇气。文郡微笑看他，见对方疑惑地看着自己，她悠悠开口道：“如果这个身体以前，做了令人厌恶的事情，你会同样厌恶我吗？”

刘崇誉看着她，目光清明，好像洞察一切，却没有回答。

文郡深深地看向他，道：“如果她和应天扬之间，真的逾越了男女之防，你会厌恶我吗？”她双手捧着刘崇誉的手，放在胸前，目光坚定地看着对方，像发誓一样说道：“如果我真心喜欢你，不为荣华不为富贵，只求一世相守，你还会嫌弃我吗？”

刘崇誉始终没有回答，两人之间的沉默让文郡觉得痛苦而难熬，她在某一时刻好像灵魂出窍一般，看见自己此时卑微的模样，感到无比的耻辱和羞愧。时间缓慢地过去，她觉得自己像个等待审判的人，先前的勇气早已消逝，她垂下眼睛，不敢正视对方，甚至希望时间倒回，自己绝对不会被这股莫名的冲动蛊惑，绝对不会！

她满心羞耻，放下对方的手，低声道：“我知道了。”刘崇誉叹了口气，道：“你不该。”

文郡觉得全身无力，什么也不想说。她咧嘴生硬一笑，低声道：“不早了，我回去了。”说完扭头便走。她离开之后，殿外侍候的高喜见她模样，心里奇怪着，这时殿内皇帝唤了他名字，连忙小跑进去，只见刘崇誉正卧在榻上，面无表情，目光里尽是漠然。皇帝想了一想，说道：“将这只雪猫，剪了利爪，送至禧云宫上。”他的声音，依旧低缓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