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第六十一章 琴裂(1 / 1)
她回去以后,思棋欲言又止,文郡叹了口气,说道:“他不愿意还俗,我也不能强迫。”思棋垂下头来,沉默许久,才道:“主子费心了。”说完扭头跑开了。
文郡起初几日一直吃的是寺里的斋菜,送菜的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和尚,名唤了然。一日了然又来送菜,临行前思棋追了上去,问道:“小师父,你们终山寺的和尚要修行几年啊?”和尚笑了,双手合十,道:“出家人讲究缘分,缘来缘往罢了。”思棋听不明白,估摸着是可以还俗的意思,心里大喜,问道:“那只要心里愿意,纵使还俗,也是可以的了。”
和尚想了一想,道:“话虽如此,然我们自幼熟读佛经,并不向往世间的名利。”思棋一时语噎,和尚念了一声“阿眯陀佛”,便行礼离去。思棋咬紧嘴唇,陷入沉思,缓步回行。
文郡并非执拗之人,这些日子听着木鱼声、钟声,心里渐渐平静下来,凡事也看淡了去。这日她让思棋下山买些包子回来,无聊之际便问旁人寺里可有消遣之物,一沙弥想了一想,便去借了一把古琴,文郡觉得有趣,端起琴胡乱弹奏了一把,自娱自乐。小沙弥听见,笑道:“娘娘玩玩就罢了,莫要把琴弄坏了,免得了缘师父着急。”
文郡听见,眉毛一扬,问道:“这琴是了缘的?”沙弥叹息道:“钟山寺内会弹琴的,只有了缘师父一人。听说这琴是他母亲的遗物,很是看重,今日他不在我才取来一用。”文郡连忙放开手,想了一想,笑道:“你帮我去寻他过来,我要听听他的琴音。”
沙弥眉毛一扬,惊道:“那他是要生气的呀。”文郡笑道:“那个人脾气最好,从不生气。”沙弥犹豫了一下,终于出去。文郡在树下坐了一会儿,正巧思棋回来,手上提着几个油纸袋。她取了一干净碟子,将包子取出,放在碟上,笑道:“听说是村里最好的包子店,娘娘尝尝。”
文郡笑了一笑,正要说话,这时沙弥带了了缘过来,了缘早已听闻事情,因此脸上并无波澜。文郡笑道:“我这人手笨,又怕弄坏了你的琴,束手束脚,更加弹不出好声音。你来弹与我听,可好?”了缘只是垂手立于一旁,眼睑低垂,并无什么反应。文郡疑心他是否真的生气了,叹息道:“是我无聊,让他寻东西与我解闷的,你莫要怪他。”
了缘依旧无动于衷,文郡不免有些尴尬起来,让小沙弥退下。偌大的庭院只余她、了缘、思棋三人,文郡咳嗽一声,将琴放在一旁藏青石桌上,道:“今日是我不对,你莫要与我生气了。”了缘沉默不语,文郡叹了口气,道:“你要这样站着与我说话么?”
了缘立了一会儿,缓步过去,坐在石椅上,却还是一言不发。文郡见他有反应,心里开心,看见桌上新展开的包子,笑道:“这是思棋方才下山买的,你不妨尝尝。”这时思棋突然哎哟一声,文郡疑惑地看着她,思棋垂头说道:“放了这样久,必定冷了吧。奴婢去换新的来。”说完端着碟子走了,再回来时,已经换上了新的一碟热气腾腾的包子。
文郡看着他,说道:“你真的生气了?”了缘叹息,提起筷子,夹起其中一个包子,送进嘴里。文郡笑道:“我就说你那样好脾气的人……”她话未说完,就见了缘脸色一变,捂住胸口,呕吐起来,她吃了一惊,连忙看向思棋,思棋也是受了惊吓,却强撑着说道:“是奴婢错了,不小心端上了肉包子。”
了缘大呕不止,好容易才停下来,面色一片惨白,他垂了眼睛,长睫毛不住地跳动,可见内心并不平静。文郡正想解释一番,思棋咬牙说道:“你就认了死理。当和尚有什么好的?”文郡大声喝道:“思棋!”
思棋面有怯色,却还是毫不退让,道:“你如今吃了猪肉,也算破戒了。反正佛祖也不能容你了,干脆还俗去。”文郡没想到思棋这样过分,心里大怒,这时了缘悲哀一笑,道:“佛祖不能容了缘了。”他站起身来,一时身形不稳,碰倒了石桌上的琴,琴应声落地,摔出一道长长的裂纹。了缘呆呆地看着琴身,最后像个没有生气的人一样,抱起破琴,慢慢往外走去。
文郡叫道:“了缘!”对方却头也不回,像个木偶般,缓缓走出庭院。思棋也早已面色惨白,文郡大喝一声:“你怎么可以?”这时思棋哭叫一声,掩口道:“我怎知他这样固执?”文郡怒道:“你明知……”她看着思棋也懊悔万分的模样,又不忍心苛责,只得跺跺脚,想起了缘那失魂落魄的模样,恐怕出事,慌忙追了出去。
文郡住的小筑在寺庙后方,通往寺庙是一条幽长的石子路,她跑出来时,并无了缘踪迹,显然不是朝那条路去的。文郡四下望去,周围是一片草地,而小筑后方是一片灌木丛,无路可走,她想了一想,便往田野方向跑去了。
那条路极不好走,这几日没有下新雪,因此先前的雪水已经半化,踏上去冰冰凉凉的。文郡不顾这些,她着急地四处眺望,入目只有黑色的树木、暗灰的大地、和一块一块未化的白雪。了缘走路很慢,不可能跑到田野开阔之处还不见踪迹。文郡一思忖,便往旁边小树林里跑去了。
那树林里的路更加难走,文郡边走边呼唤了缘的名字,始终不见回答。她跑到林间一块下陷的凹地,那里有一条小溪流流过。她刚喘了口气,就发现溪流旁边坐着一人,文郡静静地看了一会儿,那人盘腿坐在冰冷的草地上,面对着流动的溪水发呆,一把古朴的琴放在他脚边,琴身上的那道裂纹显得那样触目惊心。
文郡张了张嘴,想说些安慰话,然而却是什么也说不出。她叹了口气,陪同了缘在这溪流边,静静地待着。眼下正是日西时分,冬天的太阳暗淡而微弱,林子里阴影渐重,傍晚的雾气升起,文郡觉得身上寒冷,想起出来得匆忙,连披风也忘了取出。她打了个冷战,了缘动了一动,叹息道:“你回去吧。”身后没有动静,了缘坐了一会儿,便站起身来。
他看了一眼文郡,什么话也不说,抱起地上的古琴,径直往前边走去,文郡紧随其后。他们在林子里安静地走着,并不交谈,这时文郡听见有人说话声,仔细一听,发现有几个人正在前方五六十米的地方,往这里走来。山上平素除了终山寺的人,很少有外人,这个时候又恰好是晚课时间,和尚不能外出,难道是侍卫出来寻她了?
这时那几个人一边谈笑,一边慢慢走近,直到他们也发现了文郡他们的存在。文郡这才看清,来人是几个僧人,其中一个惊讶地指着了缘,道:“你个小野仔,晚课时候竟然跑到外面?这样不正经!”另外一人看见文郡,顿时笑得极其猥琐,道:“小野仔也有偷腥的时候,看看他带的小美人……”文郡这才想起来,眼前这些,正是她初见了缘时欺负他的那些和尚。
了缘咳嗽一声,不予理会,低低说了句“我们走”,他没走几步,却被一人伸臂拦下,那和尚看着文郡,□□地笑了起来,道:“小美人哪家的?大爷怎么不曾见过?”文郡还未说话,另外一人已经认出她来,惊叫道:“这不是当日多管闲事、斩断大哥手指之人么?”
他这样一说,其他人均敛了笑容,仔细地审视文郡一番,然后为首那人冷哼一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文郡心里一惊,快速地思考一番——他们共有三人,皆是五大三粗的青壮男子,她与了缘哪里能对付得了?她想了一想,努力冷静说道:“我与你们素不相识,各位想必是看走眼了吧。”一和尚冷哼一声,道:“你把大哥害成那样,我们做鬼都会记得你的模样。”
夜色渐浓,文郡心里害怕,想着今晚绝对不会顺利过去,她唯一的希望就是侍卫们能赶到解救了她,眼下正是要拖延一番。她正要说话,了缘先行开口道:“事情因了缘而起,你们要寻仇报复,不要牵连无辜的人。”和尚冷笑一声,道:“你们一个也跑不了。”他们商量了一番,用的是当地的方言交谈,文郡听不明白,正欲询问了缘时,一身形微胖的和尚抬眼看了他们一下,目光里是令人害怕的邪气。他站直身子,脸上挂着得意的神色,慢悠悠地用方言说了一句话,了缘顿时面色苍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