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送别(1 / 1)
好大一遍竹林,枯叶扑刷刷的落,风起,漫天飞舞,姜子韫抬眼望去,不远处站着一人,身着烟纱散花裙外套素色锦面披风,一头青丝缠腰。
“蕙儿?”
“嗯。”
“蕙儿?”
“嗯。”
“蕙儿,蕙儿,蕙儿。”
姜子韫见她答应,心下欢喜,便连连唤着她的名字,东方蕙却懒得再理他。
“蕙儿,我能牵着你的手走完这一生吗?”
东方蕙站在远处,缓缓转过身,莞尔一笑,道:“你说呢?”
秋水为神玉为骨,芙蓉如面柳如眉,姜子韫被这一幕惊艳到恍惚,忍不住想靠近,却不想她只是后退,他进一步,她亦退一步,急忙喊道:“不要走,不要走。”
不要!不要!
姜子韫猛的惊醒,才发现,不过是雾里看花,水中望月,梦一场。当真是,君颜转憔悴,食盐如无味,思卿如明烛,煎心且衔泪。
起身穿了衣衫,打开书房的门,见幺炙候在外面,问道:“少夫人呢?”
“忧柊方才回报,还在睡。”
“几时了?”
“辰时一刻。”
“去备马,一会儿出门。”
“是。”
二人前脚一走,韩康便来敲门,见忧柊守在门外,含蓄道:“小姐,时辰到了!”
门吱呀一声,开了,韩康见东方蕙穿戴整齐,纳闷道:“少夫人,原来您早醒了。”
东方蕙只是浅笑,将手中的包袱递给韩康,轻声道:“我们走吧!”
柳伯仲和唐暄早早赶到长安城南外的十里亭,见侯陵和东方琇最后一面。通常被处流刑的人,都从这里经过,过了十里长亭,便是远离故土,踏入蛮荒之地,所以人们约定俗成的在这里送别。
押送的差役到了十里长亭都停了下来,能喝碗茶,歇歇脚,还能收点好处,何乐而不为。
“你们怎么来了?”东方琇惊喜不已。
唐暄看着两人手上脚上皆是铁链,不禁鼻子发酸。
东方琇握住她的手,安慰道:“暄儿,你还小,经历的不多,这不算什么的,别伤心!”
柳伯仲心里也不是滋味,轻声道:“岭南瘴疠险远,岭表山川,盘郁结聚,不易疏泄,多岚雾作瘴,万事小心。蕙儿曾交代过我,说如果今日她不能来送别,就让我将这些药和银钱交予你。到了那里吃穿住用都不用担心,姐姐她会派人每隔几月就送一次银钱。另外,姐姐派袁朗一路护送你们到岭南,他是大夫,你要有什么不适他也方便照顾。此去不知何时还能再见,万望保重啊。”说罢,将包袱交予侯陵。
“蕙儿没说为什么不能来吗?”东方琇疑惑道。
“我代她来!”
众人寻这声望去,却是姜子韫和幺炙骑马匆匆赶来。
姜子韫下了马,拿了包袱走近几人,缓缓道:“她今日身子不适,我代她来。”
忧柊横在东方蕙面前,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忧柊,当初姜子韫派你来,只说是保护我,并未让你来阻拦我吧!”东方蕙沉声道。
“这,是这样没错。”忧柊一时为难,少爷确实只是说保护少夫人,未曾提过其他要求。
“那,请让开!”
“少夫人,那请将小的一并带上。既然少爷只说是保护您,那便是到了天涯海角,我也得跟着啊。”
东方蕙见他如此执拗,跟韩康使了个眼色,便点头应允下来!
“少夫人,临走前,小的想请你去一个地方。”忧柊觉得,此时不说,恐怕一辈子都再没机会说了,忙道。
“哪里?”
忧柊将两人引至书房,指了指书架上面第二层最右手边最下面的卷轴。
东方蕙看了看,纳闷道:“这有什么好看的,这所有的卷轴都是我分门别类做的布签,我再熟悉不过了,你究竟想让我看的是什么?”
“想必少夫人许久,都未曾踏进这书房,这诗经您也许久未看了吧!”
东方蕙见他执意要自己看,带着疑惑,取下诗经,却不想掉下来一封信。忙捡了起来,定眼一瞧,信上,写着灯谜二字。这分明,是自己的字。
灯谜。
这,这这分明是那年上元节,自己写给侯陵的,怎么会在他这,那夜,墙外之人,墙外之人,东方蕙惊在当场根本不敢往下想,惊慌失措地向后退去,两个人还未来不及阻止,哐一声,她便结结实实撞在了书架上。
东方蕙也顾不得疼痛,握着信笺的手直抖,喃喃道:“这个,如何在他手上?”
忧柊激动道:“灯山满帝都,香车隘通衢,其物是如故,其人惨淡处。这首诗,少夫人可还记得?”
东方蕙已然错愕,继而恍然大悟,为何那天,会有热吞吞的浮元子送了进来,为何来人不现身,原来从头到脚都不是侯陵,而是姜子韫。
“因为从大夫人那得知您根本没有舅舅,更不可能去扬州。少爷便吩咐我和幺炙去东方府宅暗查,才知道东方炯将您囚禁起来。虽然事先大夫人叮嘱过没有您的首肯,不能救您,可少爷急的发疯,便带着我二人去看您。为了能让您过一个像样的上元节,少爷亲手给您做了浮元子。”
东方蕙清清楚楚的记得,那日的场景。
静言取过信,递给她,道:“信定是给您的,我就负责吃。”
她接过信封一看,只见上面就两字,灯谜。
静言已经吞了一个浮元子,高兴不已:“小姐,这人太有心了,送了您最爱的豆沙枣泥浮元子,身处地牢还能让您猜上灯谜,真真好,您说,这是谁啊?”
“想来是陵少吧!毕竟柳姨娘都出去了!”她当时以为,靠近墙上烛光,打开信笺,只见上面写道:鸟飞鹅跳,月上中梢,目上朱砂,已异非巳,勺旁傍白,万事开头,工戈不全,雨下挚友,称断人和。
“小姐,这灯谜什么意思?”静言好奇问她。
她没想到他对自己竟这般用心,恍惚道:“我用自己的方式爱你。”
“哇!”静言当时感叹道,“这侯公子对小姐真是一往情深,静言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她看着铁门外,小声询问道:“人可还在?”
“在。”墙外之人沉声道。
“可有纸笔浓墨?”
“这就找来。”
静言接过纸笔,将宣纸摊于掌中,她便在那个夜晚,提笔写下:百年亘长,冷暖自知,君心不移,目光不转,吾愿一试,惟愿此誓,不负君心,不负期许,来日方长,且行且看。
侯陵见东方蕙思绪已远,叹气道:“少爷将信笺拿回来一瞧,伤心了一夜。他知道,您是写给侯少爷的,而不是他的。其实少爷他,早在与侯少爷去织锦阁见您的时候,已经陷进去了!明知侯少爷倾心于您,但还是忍不住去见您......”
原来,不是他,是他。
东方蕙哽咽难掩,扑唰唰的眨着眼睛,豆大的泪顷刻而下,汇成断线,泣不成声,肝肠寸断。姜子韫,你为什么不早说,为什么?我的信,是写给那晚的有心人的,你若早说了,我们又怎么会生出这许多的误会来,也不至于到今日,天各一方。
温陵街,他为了等她,落了一身积雪,说人生最难过的,莫过于当你遇上一个特别的人,却明白永远不可能在一起,或迟或早,不得不放弃,她不以为然。在东园,玩急口令他输了,说这世上百年,很多心里话他还没有对她说过,还没牵过她的手,还没为她绾过青丝描过眉,还没听到她夸过他念及他的好,他做过的很多事情她还没有明白,他不想放弃,可已经没机会了,她无动于衷。送她回去的路上,他问,如这世上也有一个人对她深爱入髓,姑且不说侯陵,她又要如何?,她不作回答。在烟雨桥上,他伤心欲绝送她烟雨令的时候,她也以为只是错觉。在南山,他找到她的时候,痛心疾首连连问她伤哪了,伤哪了?她却一心只记挂着伯仲。伯仲受伤,他来探望的时候,还在问她现在还想嫁给侯陵吗?她却道,侯陵若娶,她便嫁。一别两年,再见他时,他一路跟着她,口口声声要她对他负责,质问她,说不见就不见,让多少和她有关系的人伤心难过,她却还在生他的气。中秋夜,他夜闯水榭,怕她叫人来,将她紧紧揽在怀里,说再动就真亲了。在竹林坡,为了救她身中一剑,还强撑着安慰她,没事.......
姜子韫,让我知道这些又能改变什么,你和我,终究少了那一步,谁也无法再往前。如今,你已放手,我又有什么好留恋的,往事如烟,随它去吧!
每个人都会有一段为之动容、令之神伤的爱情,来时猝不及防,知时刻骨铭心,离时痛不欲生。
差役看了看日头,拿刀背猛敲桌子,吼道:“时辰到了,该上路了,上枷锁!”
“什么?”柳伯仲气不打一出来,一把揪住聒噪的差役,吼道:“你敢?”
“爷,您误会了!”差役挑眉,一副拿人钱财□□我懂的表情,小心靠近他,窃窃私语道:“上面有规定,这个确实没办法!”
“可她有孕在身,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担待的起吗?”柳伯仲威胁道。
姜子韫瞪大眼睛看了看东方琇,疑惑道:“你有孕在身?”
“是啊,蕙儿没跟你说吗?”
姜子韫有些不解,东方琇不是常伴青灯古佛了吗?侯陵不是深爱着蕙儿吗?这什么时候的事情,怎么这世上的事情说变就变了?可她要是真有了身孕,蕙儿怎么可能还会与侯陵在一起?那她那日说的竟是真的,真的是在为东方琇求情。哎呀,自己真是蠢得可以,还以为她想和侯陵远走高飞,一个人生了许久的闷气,真是蠢到家了!
想到这,心里那点不痛快瞬间烟消云散,将包袱递给侯陵,说道:“一点心意,留着路上用。”然后,吩咐幺炙将差役按在柱子上,缓缓道:“听你的口音是长安人氏吧,瞧你的年纪应该上有老下有小吧!”
“公子何意?”
“没什么意思,你保得她母子平安,我保你全家下半辈子安逸。”说罢,姜子韫将不远处的东方琇指给他看。
“哼,就凭你们也敢威胁本差役?”
幺炙笑了笑,将剑架在差役的脖子,小声道:“你说我敢不敢?”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竟敢威胁朝廷命官,不要命啦!”
姜子韫活动手腕,双手捏指,关节作响,一拳打在柱子上,声若细蚊道:“你看见那边穿绿罗裙的那位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