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探监(1 / 1)
天气已经回暖,人们又开始忙活自己的小日子,先前的太子谋逆案早已不是新鲜谈资,无论春风拂面,亦或细雨霏霏,人们更乐意去在意的,不过是告别了百花凋零、满目萧瑟的秋冬,可以欣然地沉浸在草长莺飞的暖日里。
因有须留问,连坐之人都寄禁在大理寺狱。大理寺狱,主要关押收禁中央各部、司、寺、监的犯罪官吏,以及京城的重要罪犯,还有外地押至京城的钦犯、重犯等。
牢里昏暗,侯陵坐在地上,嗔道:“你何苦趟这趟浑水,你就该跟夏晓莹一样,拿了和离书,重新开始新生活。”
东方琇多找了一些干草垫在地上,以防潮气反扑,腰有些酸,等坐了下来,才缓缓道:“你如今遭逢大难,我又怎能弃你?”
“这些年,是我对不起你!”
“我对你,也不好。”
“可你明明可以重新开始新生活的,这次,再无人逼你了。”
“当然有。”
“谁?”
“你啊!”东方琇摸了摸肚子,看了看侯陵。
侯陵猛地起身跪在地上,瞳孔放大的看着东方琇,小心翼翼的伸手摸上她的肚子,惊讶道:“你......”
东方琇点了点头,柔声道:“快三个月了。”
“我有孩子了,我有孩子了!”侯陵激动不已,一把抱住东方琇,喜极而泣。
“侯陵,你说,我还往哪走?”
“谢谢你,琇儿。”侯陵将她抱的更紧,感慨道:“没想到,繁花落尽,最后陪在我身边的,竟是你。”
再有三天,所有人便遵诏前往流放之地。东方家已是家道中落,自从侯家被抄没后,东方炯就早早对外宣称与东方琇断绝父女关系,老死不相往来,如今兔死狗烹,谁又在乎他们的死活。东方蕙念及东方琇与尚未出世的外甥,准备去探监,上下打点一番,也好让她母子少受些苦。
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柳伯仲和唐暄早就到了。
“你们怎么来了?”东方琇纳闷道。
“我们怎么就不能来?”柳伯仲调皮道。
“你们两个这是?”东方蕙看着两人笑了笑,心下已经明白,这些日子,总算也有好事发生,慰藉人心。
“蕙姐姐,你太坏了!”唐暄娇嗔道,“姐姐,你竟然骗伯仲!”
“我若不骗,你们俩又怎会知道彼此心意,走到一起呢?”
“哎,我要是有蕙姐姐一半的玲珑心思,也不至于一个人傻傻的苦恼那么久!”
柳伯仲拉过唐暄,示意她言归正传,正色道:“蕙儿,我想通了,我们毕竟是亲人,上代的过错不该牵连到我们,更何况她现在......”
东方蕙点了点头,一行四人向牢狱走去。通常,大理寺狱是不允许犯人亲属探监的,但因太子谋逆案涉事人皆罪案昭昭,不日便执行,所以韩康使了些银钱,没费什么功夫,大家就进了大理寺狱。
牢里光线昏暗,臭气熏天,还散发着陈年霉味,东方蕙想起了上元节自己在东方府被关的那座私牢。这样的环境,有孕在身的人怎么受的了?
狱卒在前面带路,不多时便到了拐角的一间牢房,临走前叮嘱四人,时间有限,有话捡紧要的说,别让他们难为。
东方琇有些头晕,昏昏沉沉的睁开眼睛,恍惚中似乎看见了东方蕙的身影,以为自己在做梦。
姜子韫在都水司整理卷册,心不在焉。他这几日,完全没法好好思考,心如乱麻,剪不断理还乱。做什么事都提不起劲来,脑海里总是能想起东方蕙来。两人已是许久没说话了,他日出离、日落归,也就只有早晚膳时间才能见到彼此,也是相顾无言。他越是拼命的不去想,就越是记得清晰。想着她的样子,不能自拔,她歪着脑袋眨着眼睛的样子,她走在路上裙摆一起一伏的样子,她莞尔一笑满肚诡计的样子,嘟着嘴一脸不满嫌弃鄙视自己的样子......想了许久,自言自语道:“你说,这会,她在干嘛?”
“啊?少爷,你说什么?”幺炙在一旁打盹,突然听到少爷说话,惊道。
“她这会,在干嘛?”
“您是说少夫人啊,她......”幺炙此时也不知道该不该说,前一个时辰忧柊来司里找到他,说少夫人去了大理寺狱,说完便又匆匆走了,到底说还是不说呢?
“她怎么了......”姜子韫见他欲言又止,急问。
“少夫人,她,她去了大理寺狱。”幺炙说完,偷偷看向少爷,少爷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风云骤变来形容,默默又后退了一步,生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可是过了许久,姜子韫未言一语,只是手中的笔“啪”一声,脆脆的折断了。
侯陵搀扶着东方琇站起身,走到牢门旁,定眼一看,都来了,难掩激动,啜泣起来。
柳伯仲想起自己一次见她的时候,再对比如今蓬头垢面,心下感叹真是造化弄人,柔声道:“大姐。”
“嗯。”东方琇笑容满面,应声道,“临了临了,我除了收获孩子以外,还多了一个亲弟弟,此生足矣。”
“什么?你有喜了?”柳伯仲惊讶道。
东方琇点了点头,笑道:“是啊,你有外甥了,蕙儿没跟你说吗?”
柳伯仲急忙看向东方蕙,一脸埋怨,东方蕙耸了耸肩笑道:“你也没问啊!”
唐暄格外好奇,手伸进围栏,小心问道:“大姐,我能摸摸吗?”
“你是?”东方琇见她手已经摸了过来,疑惑道。
东方蕙见唐暄一脸娇羞地缩回了手,解释道:“她名唤唐暄,是莒公的侄孙女,你未来的弟妹。”
唐暄不好意思的躲到柳伯仲身后,探出脑袋,娇羞道:“哎呀姐姐,我还没答应呢!”
柳伯仲一听,反问道:“你不愿意吗?”
“当然愿意。”唐暄听他质问,忙跳出来回答,都没发现其他人已经笑成一团,这小脸越发的滚烫。
“真好,看见他们这样真好!”东方琇边笑,边感慨道。
“你如今,不也挺好,一家三口终于抛开隔阂,可以安安心心在一处了!”东方蕙缓缓道。
“那你呢?你和子韫怎么办?”东方琇一脸担忧。
东方蕙勉强笑了笑,安慰道:“你不用担心我,照顾好你自己和孩子!牢里我们已经打点了,一会被子什么的就都送过来了,你就先将就着,日子总会越过越好的。”
侯陵看着东方蕙,心下凄苦,可也是有苦说不出了,只得道:“蕙儿,多谢你费心。”
“不用谢我,你想谢就谢姐姐吧,这么多年,她为你做的已经够多了!”
“我知道。”侯陵看了一眼东方琇,淡淡道:“从此以后,你我就天各一方了。以前种种,爱过你,也伤害过你,情根深种却还是镜花水月一场空,伤害过你的地方,请你原谅我当初年少轻狂,也许人,总是经过大灾大难后才有所觉醒,看清一切。你记不记得,你说过,是你的终究是你的,不是你的强求不得,我想开了,盯着遥不可及的星空,不如脚踏实地的珍惜眼前。”说罢,牵过东方琇的手,继续道:“我希望,你也能遵从你心里的想法。子韫是我见过最长情的人,我见过他对你爱而不得伤心欲绝的样子,你消失的那些日子他行尸走肉生无牵挂的样子,你回来时他欢呼雀跃又哭又笑的样子,你们大婚时他夙愿达成的样子......其实早在竹林坡我拐走你,他心急如焚来救你,为你挡下那一剑,你举剑对我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不可能再回我身边了。你自己可能不曾察觉,日复一日的相处,你已经有意识无意识的习惯了他的存在,非他不可了!所以,你也该遵从你心里的想法。”
东方蕙心里泛酸,眼眶的眼泪已经在打转,强忍着不去想,无奈道:“我是习惯了他的存在,可能换了任何一个人我都没法适应,可是等我发现自己真正的想法的时候,他却选择了放手,我又能如何呢!”
“是因为这次的事情吗?”东方琇担心道。
“时间到,你们该出去了!”狱卒走了过来,催促道。
东方蕙转身对两人说道:“侯陵,你不快乐是因为你没有好好爱自己,且常常因为别人而消耗着自己。现在你想通了,你便还是我初识的那个少将军,我们的大姐,就拜托你照顾了,两位,哦不,三位珍重。”
柳伯仲也急忙道:“姐夫,请照顾好大姐和孩子!”
“蕙儿,伯仲,放心!”侯陵揽着东方琇,满脸郑重。
明月皎夜光,众星何历历。
东方蕙拖着冗长的步子,往西园走去,侯陵的话还回响在耳边,让她决绝的心又有了一丝丝迟疑与茫然。
“你去哪了?”姜子韫站在院子里,沉声问道。
“你不是都知道吗?又何必问我!” 东方蕙摇了摇头,心下无奈,姜子韫,忧柊是你派来保护我的,还是监视我的,你比谁都清楚。
“眼睛肿的跟核桃似的,为侯陵哭了?”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你别忘了,你如今还冠着我姜家的夫姓。”
“姜子韫,我们一定要这样剑拔弩张吗?”
“我倒是想问问你,你打包衣物做什么,想和侯陵一起远走高飞吗?”
“如果,我说是呢,你要如何?”东方蕙看着他,一字一句道。
“休想!”姜子韫吼道,“我不许你再去见侯陵,我不会让你和他走的,你就是死,也得死在我姜家的祖坟里。你最好哪也别去,别逼我禁足。”
“还有事吗?没事,我回房了!”东方蕙静静看着他,等他开口,这或许是自己最后一次看他的模样。
姜子韫什么也没说,扭头回了书房。
关上门的那一刹那,泪水已经模糊了视线。他其实根本舍不得这么对她,东方蕙,深爱难以割舍,你说,我究竟该怎么办?
林花谢春红,只道太匆匆。相顾两无言,惟有泪涟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