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三令（1 / 1）
卯时刚过，柳氏不急不慢替东方蕙梳好倭坠髻，缓缓道：“慢着去，他们这么早让你过去，定是怕旁人知道了，族里丢不起这个人。”
“无妨。”
“但愿今天一切顺利，咱们莫再要与他们有任何牵连。”柳氏担忧道。
“我也希望如此。”
“现下你就要自由了，就缺伯仲了！”
“您别担心他，他不是月月来信吗？怎么，想他了？”
柳氏擦了擦眼角溢出的泪，镇定道：“不想不想，男儿志在四方。”
东方蕙安慰了一番，见她情绪渐稳，便和静言准备出发。
柳氏一直将蕙儿送至大门口，抬头看天色暗沉，空气里满是泥土的气息，忙命丫鬟取来两把油纸伞交给静言，以备不时之需。
祖祠里的老人们早早聚在一处，虽说家道中落，可东方炯一支的两个姑娘却格外出息，一个许给了忠武侯次子，一个许给了陈国公独子。这本是光耀门楣的事情，可偏偏东方炯教女无方，让这二姑娘整了一出什么断绝父女关系的事情，叫亲家看了笑话不说，好丢东方一族的脸。这也就算了，这东方炯居然跑来说要修族谱，不然大姑娘的亲事也会泡汤，好不容易攀上了士族关系，岂能轻易让一个小丫头给毁了。
卯时三刻，东方蕙才慢悠悠到了祖祠，到各位爷爷、太爷爷面前一一行礼，而后站在大堂中央，盯着黑脸的东方炯，道：“族谱修了吗？”
“没有！”东方炯没好气道。
“那叫我来作甚？”
“是我叫你来的。”三太爷捋着花白胡须，颤巍巍道：“蕙儿，你现在胆儿肥了啊，竟让长辈们等你这么久。你怎能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你原也是个规规矩矩的孩子。就凭你三言两语就想修族谱，我们这些老家伙还没死呢！”说罢，拐杖连连扣地，三声以明怒气。
“太爷爷莫生气，别太计较身外之物。”不等三太爷发火，东方蕙转而对东方炯道：“你家里如今一贫如洗，回到从前的感觉如何？”
“你个混账东西，我可是你亲生父亲！”
“很快就不是了，若是可以重新选择，我宁可死，也不愿与你这种人再有任何牵扯。”堂里诸位长辈一片哗然，东方蕙不予理会，继续道：“我以为你为了保命，定能办好我交代的事情，却不想你这么没用。”
“你……”东方炯叫苦连天，真真是自己的好女儿，好歹毒的女儿。
东方蕙懒得理会，径直从大伯父手里拿过族谱，扔到东方炯面前，冷冷道：“要么除名，要么坐牢，你选一样！”
东方炯颤巍巍的打开竹卷，这还哪由的他选，苦涩道：“可光我修了有何用，户部户籍账册那，记录的你还是我东方家的人。”
“看来你还不傻，不必操心，我已办好！”
“你哪来的那么大本事？”
“我有多大本事你日后会看见、瞧见，离了你我就是重生。”东方蕙从一旁取过笔，递给东方炯，道：“多大点事情，磨磨唧唧，抹了吧。”
东方炯提笔不下，东方蕙顺势摁了下去，急的他大喊：“既然户部能解决，又何必在这闹！”
“闹？”东方蕙莞尔一笑，道：“我想要洗净人生的污点，总得要众人皆知的好。”
三太爷在一旁急着喊道：“私自修族谱，这可是要坐牢的。”
“那麻烦太爷爷报官的时候，再多加上一条，杀妻夺财的罪名，反正罪有应得，死不足惜。”东方蕙道。
“你……”众长辈怒不可遏，却不敢多舌，只得咬牙切齿。
“从今日起，东方家的人谁若再敢跟我有任何牵扯，尔等除了仰仗的人会被杖毙外，就等着喝西北风吧！”东方蕙愤恨道。
东方炯歇斯底里道：“既然想断的干净，为何不改了姓。”
东方蕙冷笑道：“为什么要改姓，留着东方姓，就是为了让你后悔终生，我娘遇见你，是她的错，生下我，便是你的错。”
东方蕙和静言出祖祠的时候，堂里一众长辈还沉溺在凌乱中。她抬起头，迎着烟雨霏霏，嘴角笑意挥之不去，世上一切事在她眼里都变的格外渺小和轻松，从今儿起，自己就算是真的自由了，娘，跟他撇清关系的感觉竟是这般好。
静言担心她着凉，急忙为其撑上油纸伞，东方蕙回过头看着静言，笑着接过伞：“我自己来。”
“小姐，这是静言头一次见你笑的这般发自内心。”
“那平时小姐笑的就不发自内心了？”
“平时小姐笑起来，多半说明要出手了！”
“那你此刻看看，我这笑意要干什么？”
静言一溜烟跑远，回过头喊道：“小姐，大好日子，不宜杀人啊！”
待东方蕙走近，静言一本正经道：“小姐，烟雨桥我们还去吗？”
“不去。”
“可是姜子公子他在那等着？”
“那是他的事情。”东方蕙无奈道。她确实无奈，自昨夜一番浅谈，她心下多有不解，这个人，平白毁了东方琇的名节，却口口声声难忘前尘旧事，如此没担当，自己与他不过萍水相逢一纸婚帖的关系，还是莫要深交的好。却不想静言在身后咕哝道：“不知道为什么，静言觉得二公子好可怜。”
侯陵站在温陵街，笑着等她，东方蕙打远瞧着他，时而模糊，时而清晰，心想，大概是因为水天人间共烟色的关系吧。
东方蕙走近，看着一旁为侯陵撑伞的易张，细雨打在他的肩上，起了一团雾气四散开来，不知怎的多愁善感起来，若是静言这样，她定舍不得。
“你怎么了？”侯陵问道。
“没事，被这烟雨扰了心绪。”东方蕙缓缓道。
“我们的日子定了，冬月廿九。”
“我知道，以后就拜托你了！”
“真好，你放心，我定会让你喜欢上我的。”
“那你要多多努力了！”
“我会全力以赴的。”侯陵踌躇满志。
东方蕙终是不忍心，缓缓道：“我们该日再叙，我还有件事情要办。”
“要我陪你去吗？”
“不用。”
烟雨桥是座廊桥，常日里都是人们躲雨、赏雨的好去处，可今日，就只有姜子韫和幺炙两人。他站在桥上，看着街上，目不转睛，行人皆是匆匆疾行，这样的烟雨霏霏，好像深秋时候。
也不知什么时候，东方蕙终于出现在青色烟雨里，着极雅致的月白竹叶裙，撑着竹伞抬步迈过一洼积水，徐徐走到桥上，收了伞，行至跟前。
“你还是来了。”姜子韫盯着河面，惆怅道。
“也不能真让你等着。”
“今日是二月十二，百花节，可惜今年这雨来的早了些。现在想来，逼你跳河的事情，我还没跟你道过歉。”
“过去的事情就别提了，不提也想不起来。”
姜子韫从幺炙手里接过一方锦盒，缓缓道：“我丢了你的玉佩，据说是你亲手刻的，我便连夜刻了这个，算作道歉。蕙，即佩兰，于是我在上面刻了祥瑞佩兰的图案，和你的名字。”说罢，递给她。
东方蕙本打算不接，可他就这样伸着手一动不动，她只能接过，打开一看，竟是三块镶银丝青龙木镂空边祥瑞佩兰圆坠，为难道：“这青龙木非千年不能成材，常言十檀九空，所以格外贵重，木出扶南，色紫，亦谓之紫檀。而这青龙木，还是小叶紫檀，更是贵重，我不能收，我也没有理由收。”说着，便要退回去。
姜子韫急道：“你必须收，以这蒙蒙烟雨为誓，许你三令，凡令出吾当万死不辞，就当谢你成全我和东方琇。”
东方蕙心里满是疑惑，本是想再问一次他做这么多是不是喜欢自己，可他说一切都是为了谢自己成全他与东方琇，便欣然释怀，望着桥上的一江烟雨，孤舟蓑笠翁，转身看向姜子韫：”那这烟雨令，我收了！”
良久，姜子韫回头望时，她已撑着伞融入青色雨雾中，留了一个越来越模糊的背影，喃喃道，生辰快乐！
东方蕙，你若懂我，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