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上元(1 / 1)
“若是你娘在,便不会让你遭这些无妄之罪。”
“我倒庆幸她不在,看不见这世上一切难堪之事。”
“小姐,韩康何时从……”
“咳咳咳咳。”柳姨娘一阵咳嗽,断了静言的话,指责道:“小心隔墙有耳。”
“哈哈哈哈,柳氏,你倒是谨慎!”
三人循声望向铁门,便见一张满是褶子的脸出现,东方炯笑出了声,东方夫人命人打开铁门,小厮举了两盏灯进去。
三个人起身站在草堆中,东方炯瞅着他们精神不济,但却一脸白净、衣着整洁。走近柳氏笑道:“我可是万万没想到,你会参与其中。”
柳氏退了一步,保持距离道:“我为什么就不能?”
东方炯看着柳氏,指着东方蕙气道:“这个不知天高地厚死丫头片子,谋夺我的家产也就罢了,你又为了什么?”
东方蕙揽了揽衣袖,肃穆而立,缓缓道:“你如今的家业,有哪样是你的?”
“哼,甭管它以前是谁的,它现在是我的!我的!而你,只要乖乖的嫁给侯陵便是,牵上陈国公这条线,我会给你好处的。”
“你就不怕我向国公告发你!”
“呦,人还没嫁,胳膊肘就往外拐了,可你别忘了,你娘的骨灰还在我手上。”
“是吗,那你可得好好藏着,指不定哪天你就失去了这个牵制我的唯一利器。”
“如今落到这般田地,还这么嘴硬,倒是与你娘十分相似。”
“就你也配提我娘,别污了她半世英名。”
“哼,怎么今儿个这么谦虚评价你那奉若神明的娘亲。”
“那是因为,她的前半生因自己瞎了眼而毁。”东方蕙这话顾名思义,半世被东方炯污浊,半世在黄泉路上洗涤。
“你,你,你个混账东西!”
“哼,那你又是什么?”
东方炯被噎得没话说,气归气,如今人在自己手上,还怕她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不成。转而看着柳氏道:“你说,你又为了什么?”
柳氏冷笑道:“为了什么?为了她!”说罢,直指东方夫人。
东方夫人躲在老爷身后,无语道:“你,你,胡说什么?”
柳氏仰天长笑,恨不能此刻撕碎了她,气道:“老爷,你只知道当初夫人姚氏带走了怀孕的我并将我囚禁起来,可你却不知道在那之前,贱妾余氏已经逼我喝了藏红花。老爷你可知道,你本该是有儿子的;你可知道,这些年我有多恨!”
东方炯难以置信道:“你说的可都是真的?”
柳氏指着东方余氏,气愤道:“她,还有她身边的那些丫鬟婆子,当年他们全都参与了,一碗接着一碗的藏红花灌进我口中……你只需断了他们的生计,人人都会告诉你当年的事,可老爷你不但不为儿子报仇,还扶持着贱妾余氏一路坐正,我恨哪!”
东方炯看向余氏,看向身后的一众婆子,眼神掠过之处,充满肃杀戾气,惊得众人胆战心惊。他便知,柳氏说的是真的,一巴掌呼了过去,余氏倒在地上,捂着脸嘤嘤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求饶。
柳氏接着道:“所以,那日我才假借大闹后院的幌子,帮这死丫头传了消息给侯公子,只因她保证过会给我报这个仇。老爷你若是早早为儿子报了仇,何至于我去找仇人之女。”
因着解开一桩陈年旧事,东方炯对柳氏心有愧疚,便将她接出地牢,好生安慰。
到了正月十五上元节,长安城里悬灯结彩,灯市上灯笼小贩早就准备了各式各样的花灯,准备贩卖。
入夜,各种彩灯争奇斗艳,诗词灯谜种类繁多,令人眼花缭乱。观灯的人们倾城而出,接踵而至,前呼后拥,人声鼎沸,场面好不热烈。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地牢里,却是安静异常。
“小姐,往年你都很喜欢在上元节里穿梭在各个花灯间,老让静言和韩康找不到,今日,却只能在这地牢里过,你不难过吗?”
东方蕙转身在狭窄的地牢里走了几步,轻声道:“灯山满帝都,香车隘通衢。其物是如故,其人惨淡处。”
“小姐,有静言陪着呢,静言就是你的依靠。”
“你哪里是我的依靠,终有一天你也要嫁人的。”
“小姐净瞎说,不如静言为你出个灯谜吧!”
“说来听听!”
话音刚落,铁门底下送饭的窗口突然被打开,两碗热吞吞的浮元子送了进来。
牢外的两人静静站在一旁,听着里面两个人说话,各自以这样奇怪的方式度过自己的上元节。
“咦,老爷怎么发了善心?”静言纳闷道。
“不是东方炯,你瞧,送来的还有一封信。”
静言取过信,递给小姐,道:“信定是给您的,我就负责吃。”
东方蕙接过信封一看,只见上面就两字,灯谜。
静言已经吞了一个浮元子,高兴道:“小姐,这人太有心了,送了您最爱的豆沙枣泥浮元子,深处地牢还能让您猜上灯谜,真真好,您说,这是谁啊?”
地牢外的人仔细屏住呼吸听着,生怕漏了任何一句话。
“想来是陵少吧!毕竟柳姨娘都出去了!”东方蕙说罢,靠近墙上烛光,打开信笺,只见上面写道:
鸟飞鹅跳,月上中梢,目上朱砂,已异非巳,勺旁傍白,万事开头,工戈不全,雨下挚友,称断人和。
“小姐,这灯谜什么意思?”静言好奇道。
东方蕙确是一惊,他对自己竟这般用心,恍惚道:“我用自己的方式爱你。”
“哇!”静言感叹道,“这侯公子对小姐真是一往情深,静言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东方蕙却转而看着铁门外,小声询问道:“人可还在?”
“在。”墙外之人沉声道。
“可有纸笔浓墨?”
“这就找来。”墙外一人匆忙出去,另一人留在原地透过铁窗静静看着里面之人。
东方蕙跪于地上,抖了抖衣袖,端起尚是热吞吞的浮元子,细吞慢咽起来。如果他爱你,没人能妨碍他靠近;如果他忘情,谁也无力阻止他离去。若真有这一日,理由纵有千百个,也无法挽留一颗失离的心。这样的日子,这样的夜晚,有这样的人惦记着,自己是不是也该做些努力,卸下心防主动迈出那一步呢?
静言接过纸笔,将宣纸摊于掌中,东方蕙提笔寥寥几句。静言顺势将小姐写的信和方才那份灯谜,塞回原来的信封,一同和纸笔墨砚递了出去。
东方蕙轻声道:“多谢。”
良久,墙外沉声道:“好。”
一切又归入静寂,只待如期而至,各方粉墨登场。
随风潜入夜,案上微风起,信纸落了一地。房里烛光摇曳,幸得一纸信页被镇纸压着,只见那字笔法秀逸,气韵天成:
百年亘长,冷暖自知,君心不移,目光不转,吾愿一试,惟愿此誓,不负君心,不负期许,来日方长,且行且看。
一滴泪,滴答落在信纸上,滴答,又一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