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生凉(1 / 1)
流星阁上,白泽坐于莲花池边的碧水长廊下,天际一轮孤月静洒光华,屏退了众人,他静静等待着她的到来。
暗香盈袖,极轻的脚步声传来,他诧异抬眸,却愣怔住。
她立于月下,身上的广袖红纱衣在风中轻轻拂动,墨色的发未束,眉心一抹红宝石添得丽色。
“往昔,我从未真心舞过,那些不过是曲意逢迎罢了,”她望着他,眸清如水,声如碎玉:“但今天,我想跳给你,只跳给你看。”
风拂过,她翩然而起,广袖轻纱出尘,足轻点地身段如惊鸿一般在半空旋开,重重月光在她身畔笼下,如烟似雾,流云水袖霍然抛开如天际撩云的霞光,墨般的黑发舞动间流转在她身侧,千丝万缕。
有风袭来,她水唇微勾绽开夺人心魄的淡笑,双足却旋转地更疾,气力凝于手腕,带着缎纱惊人地划破空气的静谧,盈盈踏过地面九盏银花灯座,她舞至他身前,浓黑的长睫中清冷的瞳直直看着他,仿佛要印证什么。
白泽,如果可以,今夜的我想在你心里留一个位置,一个属于我的位置。
他失神,伸手想要握住她的手,她却倏然退开,徒留黯然清香,裙带纷飞,她旋身轻摆,竟借势腾空飞跃而起,舞姿乍然自柔软如水变得凌厉如风,似月夜下的一团火,却带着无法抑制的冷冽哀伤扑面而来,她侧身疾旋,纤手紧握,眸中似乎有水光漾过,漫天的细碎花瓣星星点点随着她的舞动肆意挥洒空中,若隐若现那倾城眉目。
这是盛极京城云岚绮梦,他明白为何那些人愿意终身沉浸在这梦境之中了。
但这一夜,她的舞姿,比之传闻中更盛——无法言喻的生生不息的梦与幻,恍若,她将自己的灵魂刻在了这支舞里,用生命在舞蹈。
柔软的裙裾缓缓铺在地上凝成一朵婉丽的莲,绯色花瓣伴随着她的一舞方罢轻软落下,落在她的发间,衣间。
静静起身,红纱长裙像翩翩一只赤蝶,她踏着轻盈的舞步朝他走来,他几乎屏息,薄汗自她的额上滑下,带湿腮边的发丝,一双眸子点染星光,如清天冷月,清丽绝伦的脸颊未施粉黛却动人地叫人心驰神往。
“这支舞怎样?”
她倾身,靠他极近,声音也放得很轻,带着香气,蛊惑却认真地问他,柔软的发丝缓缓垂落,像子夜的缎。
缓缓地,他抬手以指骨抚上她的眉眼,她秀挺的鼻梁,还有柔软的唇,哑声道:“倾国倾城。”
“还有呢?”她抓住他的手,语音有些不确定的急切和惶惑。
“天下无双。”他说。
那一刹那,她似是松了口气,纤细的手捧住他的脸近乎叹息:“好,记住今夜的我,记住今天你说的话,我……只要这些。”
兀自低落下去的声音消失在她唇边,白泽看着眼前的女子如画的眉目靠近自己,微凉的唇贴住他,小心却眷恋地……吻他。
无限怜惜之情蔓延而起,他温柔地一把抱起她,往暖室走去,身后清灵的月色将两人相依的身影融在了一起。
……
时值深秋,整个大夏弥漫着秋风一般的肃杀之气。
大夏边境有番邦国屡屡挑事,晋武帝派上柱国大将军孟屿率二十万大军重返战场,以震大夏国威。
王府会客厅中,孟屿置下茶杯淡笑道:“孟某此来是向王爷告辞的。”他身边那个背着个大书箱的小童正在花园里追蝴蝶。
白泽看向他言辞间并不忌讳道:“将军虽然手握重兵,但似乎颇得陛下信任。”
孟屿大将军威名在边疆已是如雷贯耳,如此功高震主,白炎对他却依旧颇为倚重,无任何动作。
孟屿笑笑道:“孟某于功名权势并无向往之心,手中所谓兵权也尽数在陛下手中,不论是孟屿这个人还是上柱国将军,在陛下眼中都不过一颗用来行兵打仗的棋子罢了,陛下谈何需要忌惮孟某。”
闻言,白泽云淡风轻地一笑,此话倒是不假。
据他探子手里的资料显示,孟屿家世清白,父母均在边关务农,后战事起,参军继而屡立战功被提拔为将军。
孟屿虽然在边疆战功赫赫,威名甚高,却一向将自己摆的很清,在朝廷中也从不拉党结派,见人三分凉薄淡笑,既不结好也不交恶,仿佛游离红尘之外,中立的态度又只对皇帝一人表示忠心,这样的人,绝对是晋武帝想要的人。
只是,这样的人却屡屡对他伸出援手。那日王府南院起火,若非孟屿提前告知,他整个王府只怕早就成了一堆残灰了。
此人料事如神,未卜先知,神秘莫测。
“将军可否告诉本王,你,”顿了顿,白泽看向那个淡笑从容的男子,好奇问道:“为什么要帮我,你不怕陛下因此忌惮你?”
整个大夏都知道,安平王爷在晋武帝眼中是个怎样的存在,而孟屿对这些仿佛并不在意。
“忌惮不忌惮,半年后王爷便会知晓,”孟屿不着痕迹地绕开话题,却意味深长道:“今日,孟某此行除了向王爷告辞之外,另想冒昧问一句王爷。”
“但说无妨。”
“王爷可会反夏?”
探究似的看着那男子莫测的神色,片刻,白泽只斩钉截铁地回了两个字:“不会。”
那男子闻言愣了愣却低声道:“原来如此。”
*****
大夏晋武九年,祁北江城因虫灾百姓颗粒无收,以朝廷不开仓赈济为由,守城尉薛重起兵,薛重曾是靖南王的旧部,当年白泽舅父手下的一员猛将,白泽的枪术便是由他启蒙,薛重算是他半个导师。
当年靖南王兵变,萧治之,萧皇妃以及萧家旧属中有能者皆被处死,其余兵士一律革职流放,薛重因腿脚尽废免于一死,被流放祁北。
而此番,薛重起兵,晋武帝白炎派白泽亲自前往祁北招安,倘若招安不遂,立杀无赦。而若白泽不杀薛重,白炎便可以伙同乱党,意图谋反的罪名,名正言顺地除掉他。
昭宸殿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接旨时,白泽心里杀意沸腾,白炎,你每次都只会用一招么?八年前,逼他亲手杀死母妃,舅父;五年前逼他亲手杀了秦石易夫妇,而如今却是要逼他杀了他的授业恩师么?
白炎,你够狠!
但,他却只能遵旨。
皇命令白泽三日后动身并且接手祁北的一支秘密卫队,而他在三天内做好所有安排,他不在王府的日子里,他必须保证慕雪的安全。
临行前的最后一天,老隐医来到书房躬身一揖笑呵呵道:“老朽在此恭喜王爷了,王妃有喜了。”
趁夜赶到幻月阁。
“慕雪。”白泽风一样地冲了进去,只见那白衣女子只静静坐在床边,一手轻轻捂在小腹上,神色一如既往地冷漠而安然,眸子定定看着月下窗影,不知在思索什么。
直奔榻前,白泽轻轻握住慕雪的手柔声道:“慕雪,我们有孩子了?”
慕雪愣愣抬头似乎被他眸中因狂喜而起的千般色彩所震慑,半晌也道不出一句话来。
“再过几个月,就有孩子会喊我父王了。”将头轻轻靠在她的小腹上,他一向冷峻的面孔上出现极单纯的神气,似乎得到了世间最昂贵的珍宝。
“你很开心吗?”耳畔响起那微凉的声音,带着些许不确定和惶惑。
“开心,当然开心,”白泽握紧她的手,却觉得她的手凉的惊人,当下扯过薄被披在她身上嘱咐道:“你答应过我要好好保重自己的。”
她凝望着他,唇边漾开一丝浅薄的笑意:“我答应你的。”
她的模样那样脆弱仿佛下一刻就会消失在空气中,一想到明日就要和她分离,他就无法抑制地恐慌起来,他珍重呵护的一切似乎都会离他而去,他不能也不愿再承受那样的惊痛。
“我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伤害,没有人可以伤害我的妻子和我的孩子。”轻轻将她揽在怀中,他吻着她的发丝吻着她苍白的脸颊,做着承诺。
她静静倚在他怀中,目光落在地上的重重暗影里,她道:“王爷,妾身准备了一壶酒,王爷明日动身今日让妾身为王爷践行吧。”
桌上一只小小的白瓷酒壶,两只小杯,她起身走到桌边脚步有些不稳,白泽急忙扶住她,她却不着痕迹地微微避开他,握住壶把的手也有些颤抖,倾壶各倒了两杯酒
冰凉的酒液仿佛有着明火般的温度,指尖拢着酒杯,她缓缓递给他。
她神色苍白地像雪,唇瓣都毫无血色,那一刹,白泽隐约明白了什么,他默了默,接过酒杯望着她柔声道:“多谢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