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火起(1 / 1)
书房之中,白泽正立于桌案前提笔写字,侍女战战兢兢地捧着锦盒在屋中跪着,听完侍女的回禀,白泽只淡淡道:“既然她不喜欢,那便放下吧。”
侍女悄然退下,他注目锦盒良久,却终是取出断箫,指尖轻轻摩挲了一阵,那断裂的缺口却隐隐刺痛他的心。
是夜,无月无星,看似太平。
远远望着她在窗下倒映的影子,纤柔而清冷的身影深深刻在他的心上,可是新婚三月以来,他和她之间仿佛隔了一层看不见的薄纱,明明是最亲密的夫妻,他却似乎从来弄不清她心底在想什么。
她用最清冷的外表做出最完美的伪装,所有的情绪都被掩埋在雪色的眸中,她的过去,他与她共有的那些回忆,她似乎都忘了,又似乎都没忘,她似乎刻意想要忘记,又似乎刻意地不让自己忘记。
如果,她的身份真的如他猜的那般,那么到那一天,不论她来到他身边的目的是什么,他都会成全她。
几撇黑影在夜色里疾行,带着杀气而来。
抬手取过弓箭,他往黑影的方向走去,消息来得不错,今夜果然不太平。
白日,他正在书房办公,一个小孩子却突然从窗口爬了进来,胖胖的小脸笑容可掬道:“王爷,我家公子要我带一句话给您。”
他诧然,那小孩子说完那句话顺走了他桌上的一盘糕点便走了,那小身影蹦跳着消失在窗外。
他不该相信的,但他不能忽视那个人的话——那神秘从容的男子带话给他,他只觉不得不信:火起南墙,不见东风。
夜空飘来焦木枯枝的味道,宫里的探子来报,因各地反夏组织秘密议事,有不少组织打着靖南王的旗帜商议谋反,而其中大部分的人都拥护他为上主。
国家初定,根基不稳,这些动摇国本之人是白炎必诛的对象,是以,身为萧家唯一后人的他于白炎而言更加是一个危险的存在。
所以,他可能会“随时随地”死去。
猛然撩起的烈火“轰”地在他的日常居所——南院铺开,顷刻将南院的天空烧成艳丽的红,屋檐楼台一瞬间全部淹没在火海之中,火舌无情地舔食着周遭的一切,所有人都去了南院救火。
他原本就做了准备,加上孟屿的消息,早就疏散了人,备足了充足的水源救火。
这,是一场预知的火事。
只是,这几日,连刮数日的东风却不知能不能停,否则他整个王府只怕会淹没火海。
暗色的人影在夜的保护下隐藏地很好,可惜手中泛着刺目寒光的兵刃却泄露了他们的行踪。
白泽举起青玉弯弓追了出去,拉弓,挽力,瞄准,箭矢和人影一起移动,三声霹雳弦鸣,流星飞羽刺破空气疾驰而出,一人应声倒地,身后的人尚来不及反应,被接二连三的白羽箭射中倒地。
果然办事滴水不漏!怕烧不死他,还要派杀手来杀他!
白泽冷笑,却见夜空中还有另一道黑影,他眸色一沉,手中疾羽飞射而出,但那人显然狡猾得多,懂得借地形之利庇护自己,而那人竟朝一个方向而去,那里是慕雪所居的院落。
他眸色一沉,急忙赶去,慕雪所居幻月阁与南院之间隔了一整个后花园,他赶到时,那里正映照得整个南院火光冲天。
一路上落了几名刺客的尸体,那些人他都没有下杀手,却不知为何一个个气绝多时。
他赶到幻月阁时,海棠花后,那一袭单薄白衫的女子正愣愣看着满天火光,整个人脸色惨白,仿佛灵魂被大火吞噬了去,眼神空洞而荒芜。
而她的身后,那名杀手正举起长刀朝她劈去。
待慕雪反应过来时,她人已被白泽牢牢固在怀中。
白泽却来不及闪过那人劈风夺势的一刀,只抬手一挡,只听“刺啦”一声,他右手虎口上被砍出一道深深的血痕,血色蜿蜒而出,青玉弯弓应声落地。
安平王白泽神射王侯之名天下皆知,那一刀却是极狠,几乎劈开他整只手掌,如此一来,这只神箭手算是废了。
慕雪骇然地看着他瞬间被废掉的右手,他为她挡刀的刹那,太过震撼,以至于他将她推开独自迎战刺客时,她仍旧愣怔当场,那一刻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心上土崩瓦解。
负此重伤,白泽反倒愈发镇静,眸光锐利地惊人,只狠狠将慕雪往旁处一推,脚下一挑,左手竟执过方才一名刺客的银枪,夜风将他的玄色长衫烈烈作响。
“废了右手的安平王爷,等于是个废人。”那刺客见他用的是平日不常用的兵器,眼底蔑意一闪,刀光凛冽,擅长远程攻击的人近身格斗就是弱点。
“少说废话。”白泽淡淡瞥了他一眼道,手中碧色银光一闪,人身随枪走,趋避进退。
他身影穿梭之间如风驰电掣,左手银枪的攻势路数凌厉,潇洒,变幻无迭,打的那刺客连连后退,不沾一丝上风。
白泽分明是个使枪的高手!
银枪屡屡自门面险险而过,那刺客心道不妙,再不敢轻敌,奈何手里攻势渐弱,不得已转攻为守,空气中刀枪碰撞的声音铿锵在耳,险象环生。
站在一旁的慕雪脸色发白地看着二人过招,白泽的枪法精进,枪头银光点点起落之间有流星之势,那刺客眼看敌不过白泽,虚晃一招,却转而往慕雪攻去。
然而他的刀尚未靠近慕雪身侧一寸,脚步疾然停在原地,他愣愣低头看着胸口处猛然刺进来的枪头,枪头毫不留情地抽出,血雨溅出扑在他自己的脸上,跪倒地的时刻,他看着白泽,似乎不明白为何今日会败在他手上,他明明……
白泽持着银枪将慕雪护在身后,似乎看出他的疑问,目光审视着手中的银枪以及废掉的右手道:“本王右手的弓箭术习了十八年,但左手的枪术却习了二十三年。”
他将银枪抵在刺客的咽喉处问:“说,是谁派你来刺杀本王的?”
那刺客张了张嘴,似乎要说什么,但一道极轻的呼啸声后,那刺客身子剧震,两眼一凸,身子往前一倾,竟暴毙而亡。
“他死了。”慕雪道。
“我没有刺中他的要害,”白泽将刺客后背上的衣物挑开,只见他后背被什么东西打出了一个血洞,“是有人要他的命。”
他目光看向远处假山石后,因修习箭术之故,他的眼睛即使在夜里也能视物,那假山之后有一道暗影倏地消失了。
“你的手……”耳畔传来担忧的声音,他转首只见慕雪的目光落在他的右手上,脸色惨白,贝齿不觉咬住自己的嘴唇留下深深的齿痕。
她在担心他。
他心头一暖,抬起自己的右手看了看道:“无妨,叫隐医包扎一下便可,只是今后无法架弓了……”
他没说完,她却突然走进他怀中,身子微微地发颤着,声音也不如往日那般平静淡泊:“你不要出事……不要。”那是极任性的发言,是她从未有过的情绪,却令他欣喜不已。
轻轻抚上她的发,他安慰似的吻吻她额前的发道:“我还有你要保护,怎么会出事。”
闻言,她身子一顿双手愈发地捉紧他的衣襟,声音在他胸前闷闷响起,近乎哽咽:“你答应我就要做到。”
*****
安平王府南院的大火在一天一夜的不停歇的灭火下终是熄了下去,即便提前有准备,这场火还是来的太猛烈,幸运地是这一夜出奇地没有刮东风。
支走白炎派来慰问的太监,白泽有些乏力地撑着额头,这几日他的右手废了一事算是天下公知了,那些假情假意的遗憾与关心是他负伤以来最心烦的事,他的手废了,只怕他们都在背后拍手称快吧。
当然,他却仍觉得因祸得福。
书房的门被推开,白泽撑着腮,好整以暇地看着那白裳女子端着刚煎好的药走了进来,她脚步极轻且十分优雅,一举一动都凝着飘逸清丽的气质。
捧着白瓷药碗,她轻轻用勺子捣着里面的药汁,汤匙在药碗之间碰出脆脆的叮叮声,泛着氤氲的白汽被她轻轻吹开,送到他嘴边道:“来,喝药。”
他略一皱眉:“不喝。”
“为什么?”她一愣,呆呆问道。
自从那夜遇刺,南院被烧,他平日里一些事大多在书房里办,他的右手受伤不便,她便贴身照顾他。
他喜欢她为她变得有些茫然的模样,指着药,他道:“太苦了。”
她闻言舀起一勺尝了一口,她加了些许蜂蜜熬得,就算掩盖不了原本的药味,也可以忍受,再略一尝,她道:“不苦呀。”
他偏头问道:“真的。”
她又尝了一口刚要点头,他猛地倾身唇瓣贴住她的,柔软的舌头巧妙地探进去吞去苦涩的药汁掠夺她的馨香与甜蜜,毫不留情地攻城略地。
一吻结束后,她再无法像往日那般淡漠,雪白的脸颊上留下一朵艳丽的红晕,眼神迷茫地看着他,教人心神一荡。
白泽笑了,他真的很喜欢她茫然时的模样。
被他就这样轻薄了,待她回过神来时她便有些恼了,将药碗狠狠放进他未受伤的左手,作势就要走开却不小心拂过书桌上的书册,露出了一只锦盒。
她目光停在锦盒上,眉宇间不由拢了一层冷意,她将锦盒打开,那支本应断掉的碧玉箫完整地展现在她眼前,中间有一层修葺过的痕迹,看得出他曾精心地将这支箫恢复原来的模样。
她轻声道:“这支箫是被我摔断了,为什么还留着?”
转首问他,只见他眼底浮现一层寂色,她抿了抿唇眸光沉在窗外的一缕微光里。
他看着她,神情十分认真:“你的箫声,是我无法忘记的回忆。”
她纤细的手指轻轻揪住两侧的裙摆,许久,她回眸淡淡一笑:“今夜,我跳舞给你看好不好?”
他愣住,曾经的云岚绮梦里,令人沉醉长眠不愿醒来的那支倾国倾城的舞,自从嫁到王府,他从不曾见她跳过。
不忍看她难得的笑容消失,他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