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心疑(1 / 1)
少女迅疾的身影出现在月夜之下,滑动的刹那飘逸无双如同暗夜下的魅。
但她的身后始终有一道气息如影随形,不论她的速度多块,那道气息都能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三步远的距离。
终于,她再也忍不住,回眸瞪着那个从安平王府出来就跟着她的白衣男子,她喘着粗气道:“你还要跟着我多久?”
洛月立于风中,手里一柄扇子轻轻扇着,脚下仙云淡淡起伏,意态颜舒地望着眼前的少女,如果他没看错的话,眼前的女孩应该就是那日青石路上遇到的小乞丐。
“在下并未跟着姑娘,只是恰好同路而已。”他薄唇微扬,露出一抹风雅的笑。
少女闻言登时气窒,什么恰好同路?为了甩掉他,她可是特意绕过了六座陡峭悬崖,三片湖泽,一大片茂盛松针树林,还有数不清的屋檐房梁,这家伙竟然一路跟着她,寸步都没有落下,甚至,她怀疑,他绝对是让她的!
因为,她在这里上气不接下气,而他却悠闲地月下好乘凉。
“我警告你,再让我发现你跟着我,我一定对你不客气!”她扬了扬手中的冷剑,恐吓他,其实对这个神秘的家伙究竟有没有恐吓作用她心里真的没底。
洛月淡然一笑,偏头看着她手中的长剑好奇道:“你什么时候学会剑术了?”
听他语气好像他以前和她很熟似的,少女气盛快要抓狂:“你管我什么时候学会的?”
“我不管你什么时候学会的,以后不许用剑术伤人。”他微微敛了笑容,不怒而威,少女看他这模样,心里没来由地瑟缩了一下,这股气度似曾相识叫她不由自主地气弱了下来。
意识到自己竟然怕一个陌生人,少女暗骂自己胆小,秀丽的眸子灵黠地眨了眨身子一晃竟要化作一道飞烟,洛月摇摇头,无奈道:“怎么还这么顽皮。”
说着,手里星光粼粼闪烁,将那道烟雾环住,少女不得不在空中现形,挣扎着道:“喂,你这个坏蛋,放开我,快放开我!”
但她越是挣扎,身边星光越是闪烁不止晃得她眼花缭乱,洛月走近她道:“你为什么要刺杀安平王妃?”
闻言,少女不做挣扎,眉间神色顿时冷下来:“与你无关。”
“你现在形同魅灵,虽然身法了得,但若知晓其中利害的人也可以轻易杀死你。安平王府的事情你不许再插手,交给我就可以了。”
见她不理会他,只别扭地扭过头去,他停了停,合上手中的纸扇,在她脑门上轻轻敲了三下,嘱咐道:“记住,不要让自己受伤。”
解开少女周身的束缚,他转身同仙云一道消失在夜空里。
少女看着他消失的地方,怔忡地摸摸自己的额头,突然她好似想起了什么,身形化作流星往脚下的灯火人间飞去。
*****
盛京,又迎来了一场连绵的细雨。
王府的后花园也是繁华而寂寞的,雨丝轻柔地自天际洒下,在这空冷的寂静中漾开一丝难以言喻的哀凉。
杀戮,血腥,火海,曾经久远的记忆模糊地在心底沉浮,雨势越来越大,雨珠打在塘中枯叶上啪嗒啪嗒地响着,一朵朵花儿被强烈的雨势打掉花瓣,唯剩残蕊落寞枝头。
“如果,那一夜,也有这么大的雨该多好。”她轻声呢喃着,思绪再度陷入了那场可怕的梦境。
星魂匕躺在手心里盈盈着寒光,她和她的灭族仇人每日同床共枕,翻江倒海的恨意一拨又一波朝她袭来,她却始终没能举起这把匕首□□他的胸膛。
她告诫自己,不能现在杀死他,主上说过要等最后的时机,现在时机未到,白泽还不能死,但心底另一个声音却告诉她,她无法下手杀了他的真正原因。
被自己的思绪惊到,手指微动,有利刃割破肌肤的感觉,她垂首看着手指,星魂匕是世间最利的利器之一,轻微地一滑已是划进指骨,伤口里涌出了极艳的鲜血,一滴一滴垂在她雪白的长裙上,美得惊人,像开在冬雪里的红梅。
“你的手怎么了?”白泽站在廊下,看着立在花间,凝眸看着自己滴血的手出神的她。
她愣了愣掏出帕子将手指上的血迹擦干,草草包扎了一下道:“没什么,小伤而已。”
他快步走过来,微一用力扯过她,将很快被血染地通红的白丝绢拿开,那狰狞的伤口里仍旧血涌不止,他黑眸沉沉,似有怒意:“这叫没事,小伤而已么?”
“是,小伤而已。”她曾经被人差点砍去整条手臂,那样的伤,她也不觉有多么严重,性命于她从来都不重要。
他薄唇轻抿,一言不发地只拿了伤药帮她仔细上药,包扎,手指的动作小心翼翼,药是上好的金疮药,洒上时剧烈的痛楚严重时会令人昏厥,但她却连眉头都不眨一下。
“这么深的伤口,你不痛么?”
“不痛,小时得了怪病,不论怎样的伤口流血都不会痛。”她平平淡淡地说着,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气一窒,他看着她白雪般的容颜,她只是淡漠地看着自己深入指骨的伤痛,她身上那么多的伤痕,像玉石上的裂痕,斑驳而可怖,所以,当那些伤被刻在身上时,她也是这么看着,因为不觉得痛,所以从来不重视么?
这样的她,怎能不让他心疼。
“慕雪,为了我珍惜自己,你不会痛,我会。”
她愣了愣,为他的温柔与怜惜感到震惊,她从不觉得这是一个多么难受的事,因为杀人时即使被砍再多刀,她都不会感觉痛,所以这是她的优势,也是她成为朔月第一杀手最上乘的筹码。
也因此,朔月里最冷酷的杀手见到她都会害怕地低下头颅。一夜一夜,她踏过血腥的尸山,手里拎着滴血的弯刀,像从狱火里走出的修罗,从来不觉得痛,因为修罗是不会痛的。
但,面对这样的她,他竟然会有那般的怜惜,这样的情太可怕让她心慌。
装作不经意地抽回手,她站起身目光泠泠透过院外的雨幕,话里透了丝刻意的疏离:“多谢王爷替妾身包扎,妾身以后会注意的。”
话音尚未消失在空气中,他忽然地靠近让她轻吸了一口气,她慌乱地不敢与他对视,轻紫的帘幕被风吹起再缓缓落下,雨声渐小,天地之间安静地只剩他和她。
他深潭似的眸子牢牢迫视住她,凉薄的唇贴在她唇边,一字一顿:“告诉我,你会好好保重自己。”
她抬眸,望进他的眼底,心房上坚硬的冰墙轻轻启了一丝缝隙。
终于,她的声音微含了丝抖颤:“我会……好好保重自己。”
轻轻叹息,他搂着她,在她耳畔低声:“你究竟有怎样的过去?”
她身子一僵,薄唇轻抿,默然。
密雨斜侵,落在她绝美的侧颜上,似是淌下一道淡淡的水痕。
......
有她相伴的日子里,白泽第一次感到他的生命是有意义的,五年前,他失了她的消息,五年后,失而复得。
有些美好,像梦境,不像真的。
而她也像梦里人,只是与记忆中梧桐树下那个精灵般仿佛不谙世事的少女有些不一样。
清冷的眉眼,漠然的神色,以及偶然才会被他捕捉到些许的不一样的情绪,重重坚冰之后仿佛沉淀了无数刀光血影,她身上的伤也无一不是致命的伤口,那五年,她究竟发生了什么?
新婚之夜,她不要他问过去,他亦没问,只因,他莫名觉得她的过去或许与他有关。
五年前,秦氏被诛,清雅水榭烧了三天三夜的大火,而后他去了城西,那个梧桐小院也在一夜之间被烧得面目全非,邻近的人说是天火使然。
他从未想过,这两场看似无干的火事会有关联。
她清丽的眉目在脑海中徘徊,与一个模糊的身影重合——那位风采卓绝,最后自裁于他的剑下,秦石易的妻子宋青青。
诛杀那夜,他记得自己初见秦夫人时那种莫名的熟悉感,相似的眉眼,出尘的气质,还有……落霞居内的枯骨。
手中杯盏应声落地,碎成无数片,沉思许久,他沉声唤道:“影卫。”
男子利落的身影毕恭毕敬进了书房,立在窗边看着窗外的月色,他道:“你去帮我查一件事。”
……
打开锦盒,里面是通体灵透翠色深深的一支箫,她取出置于指尖凝眸打量,侍女在一旁殷切道:“这是王爷前些日子特地遣人寻了翡翠玲珑石,为王妃亲手打造的一管玉箫……”
侍女话未说完,便惊见她的手不经意一滑,清泠的一声脆响,箫身断裂成双,斑驳的裂纹蜿蜒出一道残忍的痕迹,侍女登时惊吓地脸色惨白,她只是淡淡道:“手滑了……以后让王爷不要送来了,我不喜欢。”
腕间披过流丽的轻纱,她曳地的长裙缓缓离去,独留两根翠玉在地上泛着冷淬的光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