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诛杀(1 / 1)
那一天夜里,雨下的很急很大,安平王白泽带着一批官差亲临清雅水榭,不顾主人的阻拦进行了一个多时辰的搜府行动,三颗明珠被一颗不落地全部搜了出来。
璀璨的明珠熠熠生辉,映衬着洛展杰夫妇苍白却淡然的神色。
白泽看着眼前这个真如传说中天神那般的男子,他年轻的不可思议,如果不是从小听着他的传说长大,若不是他亲口承认他是秦石易,他真不敢确信这个不过三十出头的男子会是那个一直活在传说中的人。
只是可惜他不是天神,他是个人,是个已经被逼到绝境的人。
“秦前辈,”白泽很尊敬这个人,这种尊敬甚至超越了他的父皇,“你还有什么需要交代的吗?”
他声音有些嘶哑,这一切都是个局,他一直知道。
而他是这个局里的刽子手。
秦石易抬眼看着眼前这个凌厉肃然的青年,从容一笑:“安平王爷,久仰久仰,快马一生纵逍遥的不羁皇子不愧是人中龙凤。”
白泽双眸一亮随即黯淡下来,快马一生纵逍遥是他年少时的狂言,如今想来真是痴想,但这个传说中的江湖名侠竟然听说过他。
白泽心底浮现一丝少年的喜悦,但这喜悦一闪即逝,因为他今日即将亲手杀死他所仰慕的人。
“我少时曾听说过你的侠名,那时你便是我心中的榜样,“白泽对着这个他仰慕已久的长辈轻声道:“夜明珠一事,我相信你。”
秦石易轻轻搂着妻子的腰,抹去她脸上的雨水亦或是泪水,抬起自己的右手道:“十年前,我的右手便废了,盗窃一门终究要紧的不过一双手,但我的手残了,所以我才与拙荆隐退江湖。”
白泽看着秦石易右手虎口上一道可怖的刀疤,他知道这个人告诉他这件事,是想不负他的相信二字。
宋青青挽着丈夫的手,对白泽温柔笑道:“王爷,妾身可否求王爷一件事?”
秦夫人的玉颜依旧保持着江南第一美人的绝世风采,岁月不曾在她的身上驻足。
看着这张绝世的容颜,白泽心底闪过一丝熟悉,却不知这熟悉从何而来。
他点头:“夫人请说。”
宋青青温柔地看着丈夫,雨幕中的她如一朵凄伤的花,哀伤,绝烈却充满了无畏:
“待我夫妻二人死后,不论尸身如何,可否将我二人的尸骨洒在一处。”
秦石易温柔地回望妻子,眼底是此生不渝的爱恋。
白泽心口一沉,萧萧雨下,他看着这一对绝世夫妻,心底忽然生出一股想助二人脱逃的想法,但一切毫无可能,他的身边,此刻的清雅水榭到处都是皇弟的眼线,他即便是有心也无力。
一声裂帛声暗响在空气中,一片细细的血雨抛洒而出,腥红的血迹染上白泽的衣袍,他低头那名绝艳刚烈的女子已经将漆黑的玄剑□□了自己的胸膛,又一声极轻的呼啸,那从容谈笑的男子紧紧抱住妻子,将那剩余的剑身埋入胸膛。
一切来的那么快,侍卫们迅速上前,白泽抽出剑淡淡道:“火化了吧。”
这夜的雨下的很大,却浇不灭清雅水榭燃起的一片大火,肆意汪洋的大火下,烧得最为惨烈的落霞居中,秦石易的一双儿女被双双烧做焦黑的枯骨。
白泽拾起那交缠在一堆枯骨中的白玉镯,走出了屋子。
清雅水榭的大火烧了三天三夜,大盗秦石易已伏诛,从此这个传说般的人物以最惨烈的方式留在了人们的记忆中。
那是个不可能下雪的季节,九州却那三天三夜的大火后下了三天三夜的大雪,那烧成焦炭的清雅水榭被盖了一层洁白的晶莹,一切都被掩埋。
全天下受过秦石易帮助的百姓们自发地披麻戴孝为他们的恩人送行,雪中人们的哀哭声响彻天地,那个为朝廷立下大功的安平王爷却被世人百姓唾骂,罗刹王爷成了白泽在百姓中唯一的“口碑”。
这个王爷应该比罗刹鬼差还要可怖,还要冷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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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泽策马走上一个满是红枫的山岳,这里是百姓为秦石易夫妇建造的一个墓地,风景甚美,百姓们排队在秦氏夫妇的衣冠冢前哀哭时,他悄然跟随,走到他们墓地后面那个幽静美丽的山谷,亲自将秦家一家人的骨灰随风而撒。
这是他答应的,也是唯一能做的。
在他们魂魄畅游在美丽山间时还能感受到百姓的爱戴,或许会有所欣慰吧。
几个月过去了,他每日都来这里拜会,在这个山谷里他莫名地感到宁静,他从不在乎外界对他的传言,他们说的不错,白泽就是罗刹,他是应该生活在地狱里的人。
轻轻走到秦氏夫妇的衣冠冢前,放下一束白菊,缓缓转身。
一个颤巍巍的老婆婆正在看着他,老人风烛残年,眼神却分外清明含着丝神秘的笑意:“年轻人,你每月都来此拜祭秦大侠夫妇,想必也是十分敬佩秦大侠吧。”
白泽点头。
老婆婆蹒跚的走到墓碑前,弯腰拔去墓前的杂草,喃喃道:“老身在四十年前有幸见到过秦大侠,那一日,秦夫人临盆,村里就我有过接生孩子的经验,他们夫妇在村子里住过一段日子,看得出是一对神仙般的人,好的不得了,所以秦夫人临盆时找不着大夫,老身便自告奋勇前去为夫人接生。”
白泽上前帮老婆婆拔草,对四十年前这个数字感到惊奇,那对夫妇不是一般的人,他们的年轻已超越了人的极限。
他按下疑问,静静听老婆婆继续道:“那日,秦夫人难产,秦大侠爱妻心切不顾男子入产室不吉利的说法硬是在夫人床头守了一夜,老身活了那么久还没见哪个男人能这么关爱妻子的。”
“后来,夫人度过了难关,顺利生下一双龙凤胎,这两个孩子长得跟他们出色的父母一样,真是可爱,日后必定是极出众的人物。”
白泽神情一黯,他记得那两个应该十分美丽的孩子已经化作了焦炭。
老婆婆拔完了草,有些累的坐在地上絮絮叨叨:“我替夫人接生完孩子,秦大侠给了我很多酬劳,可是这哪值这么多钱,我不要,秦大侠就道若日后我什么困难,他必来相助。他们夫妇二人在村里休养了一阵子便离开了,就这样日子过了二十年,我家那口子,儿子媳妇儿全去了,就剩我的小孙子。可是我那可怜的孩子得了天花,村子穷没有钱治病,也没医馆肯接这传染人的病人。”
“我抱着孩子一个人游荡在街上,跟丢了魂似的,结果秦夫人像是仙女娘娘出现在我面前,我记得夫人是个美人,却不想二十年过去了她还是这般年轻。
“夫人带我进了一个屋子,那时秦大侠右手还缠着绷带,但他和夫人一样容貌一直没变,还有那两个长得万分俊俏的孩子,原想二十年了应该是大孩子了,谁知仍是小儿模样,甜甜喊我奶奶,真是可爱得紧。秦大侠帮我的小孙子诊病,还给了我银子买药治好了我孙子的病,这人哪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却少有,秦大侠夫妇待我恩同再造。”
白泽笑问道:“秦大侠还会医术?”他已经确定秦家人不是一般的人家。
老婆婆笑了起来,脸上皱纹刀刻的一般,神情中却隐约着一丝红尘之外的莫测笑意:“秦大侠和秦夫人都是天上的神仙,只有神仙才会数十年都一个模样,神仙哪,什么都会,现在他们在人间的劫数过了,两人都到天上过好日子了呢,上天不会薄待好人的。”
白泽的神色也渐渐明朗了起来,是的,那对夫妇是天上的神仙,便如那个血腥的夜里,这对夫妇从容赴死的神情,他相信那对神仙眷侣此刻是在天上迎着仙霞瑞气在云中漫步呢!
人,总是愿意相信好的一面,即使那只是个臆想。
夕阳斜下,暖意消尽,白泽没有发现身后的老人化作一片颀长的虚影悄然消失,只剩满山红枫如血。
打开手中的白色锦帕,白泽将那枚白玉镯放在墓前,轻轻用土掩盖,静静凝视着墓碑良久,他默默离开。
一时间山间的雨迷蒙了起来,淡淡的雨雾洒下,一袭白衣在墓前停下,风柔柔地将裙裾卷起一道涟漪,如一排纯白色的小花,白纱的衣袖中伸出一只手抚在墓碑的刻字上,那只手小小的细细的,手背上一朵透明的蝶翼般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