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箫音(1 / 1)
他从未想过还会见到她,而这次,他知道了她的名字。
梧桐小院,落叶静静飘落,握着那片泛黄的树叶时,白泽才惊觉自己信步而来竟是又走到了这里,凭着感觉。
他从未叫人查过七夕之夜这个梧桐小院的主人是谁,是什么身份,也没有去查那个月夜下精灵般的少女是谁。
一个月以来,他不断提醒着自己七夕之夜不过一场梦境。
只是他不曾知晓,这个梦境已在他的心底扎了根发了芽,那疗伤的圣药提醒着他,救他的少女不平凡,或许她的出现也是皇弟安排的一个局。
但她又安静地站在了他的面前,轻灵的眉眼,还有唇角微微扬起的一丝纯美的笑意,让他情愿相信这是月老安排的一场美丽邂逅。
“你的伤好了?”她指着他的伤口,浅浅弯成月牙的星眸里流露出一丝丝担忧。
他点头,道:“多谢姑娘的伤药,在下的伤已经好了。”他抬起自己的手臂做了几个弯曲的动作,示意她安心。
少女疑惑的歪着头看着他,欲言又止。
她仍旧一身素衣,瀑布的长发却挽了根银缎,腮边微微垂落的发丝微扬,清清淡淡的似乎要与月夜融化在一起,但她的袖中却有一根泛着碧玉光泽的箫。
她飞身而起,动作自然而轻灵,有如原本便可凌波驾云的仙子,白泽也就是这么想的,当她晃着两只小脚坐在梧桐树干上吹箫时,他更加确定她是来自天上月宫的仙子。
他倚靠在树干上,微微闭着眼睛,让自己沉浸在她如月光般清浅动人的箫声里,这是一首玉朗星荷,据说是一位由荷花精渡化成人的女子在星夜下见到了自己思慕多时的少年郎,为了引起少年的注意而将莲藕化作玉箫,作了一首天籁之音。
这个传说风月无双,此刻却全然只是随意而安然的旋律,如十里荷塘,菡萏的清雅幽香轻轻巧巧地围住了他多年未曾放松过的心灵,星光滑过指尖,流泉叮咚跳跃在掌心的丝丝凉爽的快意。
只是微微舒缓的旋律曲调却隐隐有些哽咽之感,箫声悄然止住,但白泽已不知不觉靠着树睡着了,常年来他总要靠着药汤才能入睡,多久了,他竟有了一个好梦,梦中他乘风踏步在天地间,那轮金色的满月就在他眼前,耀眼而美丽的金色几乎要涨满他的眼睛,他的瞳孔里倒影了一个影子——满月下,她一身素衣,盈盈立于风中,白雪与金泽的交融,身姿轻盈若飘羽,遗世而独立。
梦醒,他的肩上竟安睡着一张小脸,黑发长长的如泉水般铺泻而下,有几丝滑进了他的掌心,顺滑的感觉令他不愿放开。
她竟然靠在他身边睡着了,睡颜那么恬静可爱,弯弯的睫毛在细瓷般的肌肤上投下两片小小的阴影,她的脖子上一直围着那条银色丝罗,不知是为何。
夜风缓缓拂来,撩起她的发丝,带起一阵淡淡的幽香,许是觉得冷了,她像只小猫咪一般往他的怀中蹭去。
不觉,唇角微微暖起一个弧度,拢起自己的衣袖将她的小身体环抱在怀中,用自己温暖的手捂着她沁凉的小手。
她的手很小,很细却有着略略硬的骨架,搁在掌心里愈发令人生怜。
一缕发勾在她的脸颊上,他伸手替她拂去,岂知这个动作却惊醒了她,她抬眸直视眼前离自己很近的眸子,如一潭深水却无比清晰地倒影着两个小小的她。
她的眼神没有害羞,没有闪躲,只是直勾勾地注视着他,被月色浸润的瞳孔有着银色的光泽,愈发清澈。
被她看久了竟让白泽觉得自己是个登徒子,白泽轻轻推开她,低声道歉。
少女依旧那副迷茫的模样看着他,此刻的她带着刚睡醒的慵懒与迷糊,不像是月夜不染凡尘的精灵却更加令人怜爱。
缓缓地,少女瞳孔的迷茫一闪即逝取而代之的几丝淡漠与困惑,恍若她驻足在月宫从此与他隔了整个人间。
她缓缓站起,风吹乱了她的衣衫,单薄的一件素衣轻纱一撇,那一刻她似要羽化而去。
白泽登时惊慌,急急抓住她的衣袖道:“告诉我,你的名字。”
她驻足,回眸时小脸上竟是满满的笑意,回眸一笑倾三生,白泽知道自己生生世世都无法忘记那一刹那的笑颜。
刹那芳华,如梦如幻。
她启唇:“桐。”
她发出了声音,淡淡沙哑的嗓音带着春雨浸润的柔软,微含了一丝清澈的硬感,如冰凌。
她指着梧桐树,再次启唇,却只是无声的:“梧桐的桐。”
“我叫翎渊。”他道。
“翎渊。”她的唇动了动,唇角的笑意愈来愈深,最后却带着这一丝笑意消失在那一片密集的花树后。
白泽知道他应该追上去的,可是他的脚步却一步也挪动不了,依旧沉浸在那“桐”字的余音里。
只是多年后,他最后悔的便是没有跟上她的脚步,略过那片花影,牵过她的手带着她永远地远离尘嚣。
*****
新造的豪华府邸——安平王府内,领头太监将一方圣旨交在白泽手中,一个阉人却有着鄙夷傲慢的神色:“案犯秦石易就交给安平王爷了,陛下交代了拿到明珠之后,斩草除根!”
两道圣旨:封他为大夏朝的安平王爷,多大的荣耀,多大的恩赐,他该高喊万岁不是吗?
第二个旨意便是诛杀大盗秦石易。
依稀记得七年前,两个少年坐在皇宫的台阶上,俯瞰大夏朝万里河山,年长的少年指着那展翅高飞的雄鹰道:“总有一天,我会成为这样的一只鹰翱翔在大夏的山河间,快意江湖。”
那稍小的少年却只是笑着道:“皇兄将来是要登基为帝的天子,何以说这般幼稚的话。”
白泽摸了摸少年老成的弟弟柔软的发,笑容温暖:“这里是属于你的,皇兄我只希望像那侠盗秦石易一般,做个侠客,仗剑江湖。”
那一日,残阳如血,那本应稚气的小少年在明亮的光线中说了什么,只是记忆朦胧了变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的梦在七年前甚至更早便种下了,当他可以卸下一切重任时便要离开这个奢华的牢笼。
但……
“微臣领旨,谢恩。”白泽恭敬道,心底一派冷寒。
秦石易是在二十年前声名鹊起的江湖侠盗。
据说数十年来不断在江南富庶之地犯案,这些案子都是动则数百万两的巨款,秦石易劫的是江南一些鱼肉百姓的富商,贪官,取来的银两皆送与遭受天灾饥荒的贫苦百姓,因此秦石易侠盗之名在民间百姓中传得分外响亮。
秦石易的样貌在外人而言最是神秘,据说是一位长得堪比天神的男子,因为无人得见,官府通缉才十数年无果。
这样的男儿同时又具有深刻的浪漫情怀,他与江南第一美人宋青青喜结连理二人隐迹江湖,从此才子佳人双宿双飞不失为一段佳话。
就连白泽这个从小在深宫长大的皇子也对这个传奇人物有着强烈的仰慕和憧憬,儿时的他少年气盛曾幻想自己有朝一日隐姓埋名,效仿秦石易做一名劫富济贫的大侠。
然,幻想不过是幻想罢了。
他的幻想破灭了,只因他是皇室中人,但如今他却要亲手杀掉他所崇拜的人,这个人是他曾经的偶像,如今却要他以最残酷的方式亲手生生杀了他的偶像。
皇弟,你这般做,是恨我恨到极致了吧。
秦石易,这个深受百姓爱戴的人同时也树立了太多敌人,这些敌人都不是一般人,不是富可敌国就是权势滔天,因此秦石易头颅的赏金一年比一年增涨,想杀他的人除了官府的捕快还有各种江湖上的亡命之徒。
但秦石易做事滴水不漏,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杳无踪迹。
可天有不测风云,秦石易化名洛展杰扮作一位从闽南而来的富商,与妻子定居在京城脚下。
这位年轻有为的洛先生带着几名家眷与少数细软却入住了京城最是幽丽的清雅水榭,这座庭院算不得京城最名贵的地方,但景致却堪称京城一绝。
然,清雅水榭中所住之人,是何面目,无人得知,只是偶尔有人路过隐约得见似乎有仙气盎然,雅琴灵箫之声偶有闻之,如天籁。
于是清雅水榭主人的神秘早成了京城里茶舍酒馆的饭后谈资,一日,从京城南部的茶舍中不知怎的就传出,清雅水榭的主人便是十年前江湖上销声匿迹的侠盗秦石易的消息。
这样的消息官府自然是不能放过的,一些为了得那天价赏金的江湖人也纷纷聚往京城。
一时间整个京城围绕清雅水榭开始沸腾了,但那主人的底子查来查去也只能查出洛展杰,闽南人士,做陶瓷生意起家,为人低调,其妻洛氏云珊亦是闽南人士,二人育有一双子女。
但仅此而已,不论官府还是渠道甚多的江湖人都只能查到这些。
时隔半月,一批来自西域异国的使者进贡了三颗东海夜明珠,这三颗夜明珠璀璨生华,流光溢彩是世所罕见的宝物,然而,这些金发碧眼的使者却在第二日上报官府说他们的夜明珠不见了,置放宝物贡品的房间四周具有严密防护,然而在这堪比密室的房中,三只锦盒纷纷清空。
里面只留了一方玉帛上言:沧海遗珠,吾所收藏。
那异国使者瞅准了这个机会借机为难大夏朝,意图挑起两国的战争。
圣上下旨让安平王彻查此事,全权负责。
玉帛上的字迹正是本该销声匿迹的秦石易的字迹,那天衣无缝的作案手法,探囊取物如入无人之境者全天下只有秦石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