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人双离(1 / 1)
默默抬头看他,兴许真被他唬晕了,先前园儿里丫头们被话本子里头相公官人的羞话臊的捂脸羞答,她还笑话人家来着,轮到她这儿,他是个不吝说甜言蜜语的,她听着受用,感觉自是大大的不同。
低头嗯了声,到底不能跟他一样直白地吐露心思,苏君解下腰间的香囊递出,“挂着防蚊蝇。”
龙首鱼尾,片甲粼粼,宋炆升眼皮颤了颤,接过香囊垂下目往腰间挂着,心口半甜半疼,眼皮低垂掩住满腹心肠。
指头肚挣了半晌,线圈仍耷在革带外头,苏君别开他手帮他系上,捋通了辫穗方垂下手。
宋炆升抿出一抹笑,“你二伯的事儿都处理妥当了。”
苏君点头,眉目平平不怎么见欢喜,“我都听说了,福建的倭寇被人狠狠的打了,要被朝廷招安了,六哥上福建做什么?跟这事儿有干系没有?”
目光晃晃能把人灼出个洞,宋炆升调开视线看向远处的莲池,锦鲤擦着根茎游动,他心头跟着荷包微漾,又转过脸看她,“这可怎么好呐,瞧你这么聪明,想瞒你是不能够了,我跟着福亲王的亲兵跟他们干了一架,把人打退了。”
见她神情立马慌张起来,他忙换了副口吻,“别急,这是福王爷的计策,那帮倭寇站一处还没今儿戏台上的人多,福亲王亲率亲兵抗击倭寇有功,谁还能拿他调动人口的事儿说三道四,我就跟他旁边儿溜了趟马,灰都没沾上,颂儿,你担心我,六哥很高兴。”
闻言苏君放下心,听见最后两句话,脸一赤撇眼看向一旁,嘟囔了句“谁操心了。”
宋炆升就待见她这幅羞答答的模样,正细细品咂着,余光偏见一人,倏地敛直了腰背,轻吭了声。
顺着他视线看去,祁冀站在一棵柳树旁,身形模糊远远看着他们,苏君浑身不自在,皇家人浑然天成的尊贵架子戒不掉,几趟交道打下来,她见着他就怵,对句话要么佝着肩腰要么仰着脖儿,他又拿她二伯公务上的疏忽拿捏她,她是有独个儿想法的人,不是他养的巧嘴八哥,凡事都得依着他的话说,这会子光明正大立在一旁视她,应该是还计较着他交代她的那番话。
宋炆升梗着脖儿跟他对峙,心里老大不爽快,一大老爷们儿还贵为郡王,摁着人痛处揉搓算哪门子做派,理了襟袍刚迈出一步,祁冀劈手隔开柳枝背身去了。
他收回步扭过脸,展开眉目笑道:“让他回家哭去罢,横竖是不能再拿这事儿折腾你了。”
苏君目光一顿调回视线,池底鲤尾擦着她余光晃身游向深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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檐廊下又挂上了雨珠帘,苏景信歪靠着,椅子腿被他驱地咔咔作响,屋里人互相觑着眼不做声。
苏老太太不耐,锵一声扣上茶盖,“多大人了,有点儿出息,没得一屋小辈儿人笑话。”
苏景信颓着脸长叹:“儿要出外差了,三五年内怕是着不了家了!”
一家人当即歇了话,瞠目结舌地看他,苏景信避开众人视线,咳了声,坐直身看向一旁,“下衙刚好撞见宋大人,还是人家帮我想的法子。”
宋炆升接过话,客气一笑,“虽说福亲王那事儿压下来了,圣上到底还记挂着他那点儿人头,今儿临朝亲下旨户部拟一份当初福亲王府上所有改迁户籍的名录供他老人家参详。”
苏景信接叙:“不定圣上看完怎么想呐,临了只怕又怪到我头上,不如远远儿地避着,这两日又下大雨,济南府那儿的河道监工是趟苦差,没人愿意去,不如我顶了这个缺避避风头儿,事儿办成了也算将功抵过。”
苏老太太眯着眼不搭话,京官外调,是场大动静,家族里都讲究和睦共亲,子母相随,每逢三年官察,外城门来往进出的全是举亲搬迁的人家,不动作似乎也不成,皇帝爷心思难猜,当头冠个罪也得当恩宠接着。
苏君脑仁里瓮声一片,抬眼看向他,他一本正经地托着茶碟垂眼喝茶,眉目间云淡风轻,她手指不自觉地蜷了蜷。
心思飘忽间,苏老太太出声问:“照这样打算,咱们一家子都得挪到济南府去?”
调眼看向窗外,乌云沉沉结到檐下,苏景信拧着眉头作难,踟蹰道:“要不您留这儿,儿去?”
王氏先着急应上他话,“我看成,我跟着老爷上任,何必让老太太浪费腿脚儿,回头跟晴丫头也有个照应。”
提起苏晴,苏景信细考虑了下,拍案定板,“我看就这么着罢,文隆不也在京府里,那河坝也不见得难修,不定三五个月就能回了。”
苏君扯着步子走,雨露迷了两眼泡儿,宋炆升夺过凝朱手里的伞在她身后急急地追。
妙竹唬了一跳,忙关上金岩斋院门,抚了把虚汗背靠着门吐气儿,“这俩人不要命!亏得遭雨路上没人,没得让人家瞧见。”
凝朱望着一前一后进门的两人,直叹气:“瞧好罢,这么大的事儿瞒着人,咱俩迟早遭报应。”
他挪一寸,她退一丈,终于把人逼进了书架拐角。
苏君猛地回身,一头撞到架棱上,磕出了两汪泪。
宋炆升扳过她身冲她额间吹气,“我看看,磕出疙瘩了没有,是六哥的错,六哥不……”
眼冒金星看不清人物,苏君探肘去撞他身,肩头倏地一松,他没了音儿。
苏君靠着书架拉长耳朵等了会儿还不见动静,半惊半疑,探着手问:“六哥,你还在不?”
他低着声回应:“我在,你站好,别摔着了。”
眼缝间漏进一阵光,窗格上的菱纹逐渐清晰,苏君晃晃头恢复视线,他半裸着上身靠在案几上,腰缝间挂着一条血口,一手撑着瓷瓶往上头洒药面。
苏君差点嚼掉舌根儿,驱着步子上前拿过桌上的纱布覆住他伤口,只一瞬她就明白了,他为了她去抗倭,刀子都舔上了,她还使性儿拿捏他,说实话,他是好意,她二伯的事怪不着他。
隔着纱布她指头肚温热,真比药还管用,宋炆升一手抬上桌沿,微微前倾将她半个人罩在胸前,近了怕冒犯她,只低头容她的发油香漫进他天灵盖儿。
裹好伤口,宋炆升屈臂披衣,袖儿风抽地山响。
她一副可怜模样儿,泪珠挂在眼睫上欲掉不掉的,觑着他脸色低低地问:“我撞疼你,六哥怪我了?”
宋炆升探手一捞将人兜了个满怀,头髻轻颤搔着他下巴,她缓缓哭着,一把泪淋得他心头涝了灾,一家人生生被掰开,她委屈害怕,她什么心思他都明白。
天际间劈下一道雷,惊得她在他怀里一哆嗦,宋炆升看向窗外,豆雨如织,没完没了,他收紧胳膊在她耳边轻道:“等雨停了,我得上北边儿一趟,颂颂,看好自个儿,别把六哥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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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台送暑催秋扇,关塞迎寒起暮砧。”
妙竹撅着腰从墙角拿出木盒,回过头问:“姑娘嘀咕什么呐?”
苏君怏怏支不起精神,撂下书,半问半答地道:“北边儿开始冷了罢?”
“这奴婢哪儿知道?”妙竹知她心思不多论,把木盒凑到她脸前,“七七河汉间,郎女来相会,姑娘瞧瞧你关的这只蛛儿网结得好不好?”
移开彩服孩儿盒盖,凝朱凑近看了眼连连点头,“又结实又密,真真好。”
见苏君不搭话,两只眼愣愣的跟街市上卖的土木雕孩儿像似的,空洞一双眼窝没神气,凝朱暗叹了口气,少了一房人,其余的人聚到一处总提不起话,两两相觑间不免一番长吁短叹,真真难熬。
说话间,庄妈笑嘻嘻进了门,搁下一盘点心,“老身方做成的,姑娘尝尝。”
苏君没多大胃口,吃了两口,赞了两句,庄妈察出她失落来,敛了笑哄道:“徐娘手艺好,姑娘想吃什么,老身跟她学着做来。”
苏君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聊话,问:“徐妈是哪儿的人?”
庄妈道:“听她说过一嘴,江西的罢?也记不大清了。”
妙竹接过话,“总听老太太说她可怜可怜的,那天聊起来,采芙说她家似是遭了难才上京里头来的。”
“扑通”一声闷响,凝朱仰着头隔着窗往外看了眼,调回脸道:“是园儿里木架上设的果子掉地上了,姑娘别管,回头有人捡。”
苏君心头突地一跳,盘直身坐起,刚张开口,话溜到嘴边儿又咽下去了。
见她喉间上下伏了伏,庄妈探手捉起一杯,满了水递给她,“点心噎嗓子,姑娘喝口水顺顺。”
白水清茶,手一顿她的影儿在杯底虚晃,苏君压下心律问:“那徐娘家里可是遭了水难?”
妙竹一愣,随即笑道:“可不是么,刚想起来,采芙说就是二老爷走那日,说起水灾,她听见徐娘跟老太太说起这话来着,姑娘怎么知道的?”
苏君抬杯抿了口茶,抽了下舌头,“哟,这茶挺烫口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