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白鹿夜谈之 石榴（上）（1 / 1）

这时候祈宁城午后的大街小巷，都沉在一汪懒洋洋的池水里面，岁月被稀释地轻缓而漫长。

风没有了躁动的热意，也没有了横冲直撞的敌意，微微地拂过树叶草叶和屋瓦上猫的毛尖儿。树梢上的叶子们都开始变得薄而黄脆，就连这样温柔的风的爱抚都消受不起，发出“哗哗哗”的轻鸣，最后错杂落在地上，水面上。

回清河的水接了落下的叶子，载沉载浮，叶子下躲了无数捉迷藏的小小游鱼。有调皮的小鱼，一会儿吐个泡泡，荡出一圈涟漪来，也露出了自己的身形儿，被午间偷跑出来捞鱼的孩童捉个正着。

这样不冷不热的好时光呀，如果长在祈宁不会走就好了。

陆相边走，边将多加的那件外衫脱了下来，搭在臂弯里。他虽然像只猫儿一样，溜着边儿走在谁家粉墙下的荫凉地里面，仍旧有些微微冒汗。

外衫是早上临出门，妖道给披上的。陆远明还记得晨光熹微间，他好不容易从那人紧巴巴的怀抱里面挣出来。那人睡眼朦胧，散乱着头发赤着脚挣扎着下了床，找了一件轻薄的外衫，含含混混沙哑着嗓子，让他一定加上。白露将结，祈宁的早间和夜里，已有了一股早来的凉意啦。

这样的凉意，一到午间，就变了脸，换成了一股暖意，甚而是热意了。

为了躲过这热意，他特意选了这段平常不常走的小巷。

小巷一边儿正正贴在一家医馆的后院儿上，浓而清苦的药草味道，合着风扑面而来。

正好看到那医馆的后院儿门“吱呀”一开，踉踉跄跄跌出来一个酒醉的公子，磨磨蹭蹭与那送出来的人告辞。

送人的人他见过，正是那家药房的小大夫，有次妖道闹风寒，还是找这小大夫拿的药。这个小大夫的医术也说不上多高明，听说正在跟着医馆的老大夫学着功夫，没事儿的时候捧着本医书药谱坐在坐堂老先生旁边儿的小板凳上，一板一眼地看着学着。有时候老先生号上一把的脉，他也能摸上一把，赶上老先生心情好，还掰开揉碎细细给他讲。

大多的时候，这小大夫还是天天跑前跑后抓药熬药，说是个小伙计也不为过。

陆相往常路过正门的时候，常常跟他打招呼，一来二去的，也成了熟识。有个小小的头疼脑热，也爱叨扰他。往常可见不到这温温吞吞小大夫，带着懊恼的样子呀，正像此时一个样，仿佛一只被踩了尾巴尖儿的大猫，圆圆的小脸儿，涨地通红通红。

酒醉的公子呀，跟他家妖道一般风流的模样，说是要走，却偏偏粘地送别的人更狠，恨不得变了送别人的形影儿，撵着他的脚跟儿再回去。

一番推拒，小大夫仍是占了下风，不提防让那撒酒疯的公子，捏了一把细腰儿和屁股，终能“嘭”一声关了门，将背着药筐的醉公子拒之门外。

风儿过，草叶儿轻摇。醉公子心满意足，从门口的石础边儿揪了一根狗尾巴草叼了，哼着小曲儿，慢慢悠悠就朝着陆相这边来了，与他正正走个对脸儿。

“我说……这位公子……”陆相将他叫住。

醉公子回过头来。

陆远明才见这公子一身夜行般的黑衣，连上长长的黑发，都跟鸦羽一般颜色。他面色极苍白，虽然俊俏，却带着病容，乍一看，辨不出年纪一般；唇红齿白，正咬着草茎，问他：“怎么？”

陆远明指指他身后，可不是掉下了三四根粗粗的长须老参，系着俏生生的红辫花。那公子方才心花怒放，一步一颠，哪里知道东西掉出了药筐，可怜巴巴躺在地上。

醉公子咧嘴一笑，拿下嘴里的草，随手插在衣襟儿上，拱手：“谢谢先生！”

陆远明忙说：“不谢不谢！”又忆及他对那小大夫的轻薄之举，有些不自在起来。

那醉公子也不着急，背了手儿，跟陆远明说：“可惜先生说晚了，他们早就想逃了呢。”

“啊？”陆远明随他眼光，一起向那胖参们看去。

只见那些胖乎乎的小参，听不见了脚步声儿说话声儿，纷纷活了一般，骨碌一下立起来，抖抖索索跳舞一般，将头上的红辫花甩开。又像终于脱了脚上的镣铐，你我彼此撞了撞屁股相庆，又以长须子做腿，排了一溜小队，沿着墙根整好，一溜烟儿就要跑没影儿。

醉公子摇摇头，狡黠地一笑，把衣襟上的草茎拿下来，蹲到了墙角下，用那细细的草茎，做了个绊马索。

陆远明看地惊奇，醉公子冲他比了噤声的手势。

那列山参小队伍的排头兵，正逃亡地欢天喜地，冷不防就被小小的草茎绊了个正着。接着一个，两个，三个，不会转弯一般，一个叠着一个，都滚在了一起。

“哎呀，就你们这点儿功夫，还逃跑呢？又不知道被谁捉了去。”醉公子将那胖参们一个一个拾了，又绑上了红头绳，扔进背后的药筐里，“枉费了那傻乎乎的小大夫，还让我将你们放回林子里。”

拾完了胖参，醉公子立起来，走回陆远明这边，再跟他道谢，一打眼突然看见了陆远明的领口，若有所思起来。又耸了耸鼻子，嗅了嗅他四周围的味道，狡黠地眨了眨眼。

“多谢这位先生，为感谢先生，请收下我这一点小小的心意。”醉公子从筐里掏出两只红红的大石榴，递给陆远明。

石榴红彤彤的，咧着嘴儿笑地特别灿烂，露出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籽儿来，分外玲珑可爱。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陆远明推拒。

醉公子硬将这两只石榴塞进他怀里：“自家谷里产的山货，就是请您尝个新鲜！”

说完，就拱了拱手，背着鼓囊囊的药筐，往远处去了。

待得陆远明向那巷子尽头望去，却见醉公子早就不见了影踪，不知往哪里去了。他摇摇头，只好将那两只大石榴揣进怀里，想下次什么时候见到了那个小大夫，一定要他捎个谢意，给那醉公子呀。

这一晚，陆相在烛下搁了笔，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才想起来那两只石榴。

他将一只留给老陈，另一只顺石榴上的裂口掰了开来，去给那妖道和貂小六。石榴露出了一面如同水晶一般的瓤儿来，烛光下流光细闪，甚是悦目。

白微正和貂小六，抱着一个粗竹筒子，逗着里面的两只蟋蟀。白微手执一根草杆儿，去碰蟋蟀的长须，貂小六也不甘示弱，两只小爪儿也抱着一根草杆儿，颤颤巍巍伸进竹筒里，两只白头，都要挤到一起去了。

陆远明过来，一人一貂才抬了头，蟋蟀们如释重负地躲回竹筒子的角落里面，立时谁也不搭理谁了。

小貂眼尖，一眼见着了陆远明手里的石榴，情不自禁伸抱了小爪子拜了拜，一双豆眼儿，期期艾艾盯着他。陆远明一愣，这小貂什么时候又是跟谁学的这姿势？

陆远明忙掰了一块儿给它，貂小六接了，如蒙大赦，抱紧了“嗖”一声便没了影踪。

只剩下也是期期艾艾一双眼的白道人，好似嗷嗷待哺的雏鸟儿，等着陆大人投喂。陆大人无奈，将那晶莹的石榴籽儿送到他嘴边，不妨他卷了石榴籽进去，又舔了一下陆远明未及收回的手指。

舌尖儿轻轻的一触，带着甜甜的石榴汁水，将陆大人触了一身的激灵，所有的汗毛都要竖了起来。妖道在闪闪烁烁的灯火之下，慢悠悠地又舔了一下下嘴唇，将那薄唇，舔地更加莹润起来。

白微一双瞳眸渐渐变淡，转而化成了幽潭一般的碧色，静静地看着陆远明，虽不言语，又似乎有万语千言，却不知道从何说起，只能化了盈盈的水波。陆远明也望进他眼里，通通透透只见了自己的形影，想这举世无双的美人儿，却在自己的怀里，不由生了大丈夫的豪情，无酒也醉了几分，心尖儿上发了轻痒。

正是夜深，秋意舒爽，明日里又是休沐，一切都那么完满。陆远明只觉得腔子里的一颗心，鼓动地愈发厉害，连手心，都在微微潮湿发热。他狠狠咬了几颗石榴籽，只觉得清甜的汁水，猛然在舌尖爆开，更将心上的春情潮热，火上浇油了几分。

“陆大人，怎么了？”那妖道偏偏无辜婉转着问他，边问边来牵他的手。

陆大人没有怎么，只是攫起妖道的下巴，深深地朝他唇咬了上去，也将石榴的汁水，辗转推进他的唇舌之间。一时纠缠，更觉得情动，怎么也舍不得分开，就手将妖道推倒在长榻之上，骑在他身上，扯开了他的衣带，将手探进他的衣襟之内。

“哎！”妖道一声低叹，绿眸中一片潮意，轻轻捻了捻指尖，烛焰“噗”一声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