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青女(上)(1 / 1)
正是暮色将睡,桃花儿梨花儿一簇簇烟粉雾白,全如泼墨般点染在黛青的起伏小山间。
嫩长柳条儿扫在人的发髻和肩头,如柔媚的手儿,轻揽却了别离。
“这霞光明媚,却比不过小姐的眼儿秋波似水,柔媚如丝。”
“公子你莫要说笑,我只是借问这小小山路,可是通向那山半腰的禅寺?”
“小姐你可不要上去,正是日薄西山,听那村人说,山寺里没有和尚姑子,夜里将有如同你一般的美丽女子,终会化成凶恶的孤鬼一只。”
“诶呀,你这风流子!看看那恶鬼,是不是就是我这样子!”
“正是正是!可惜,你遇着了我这不会怜香惜玉的收妖道士!”
前一刻红衣白面的俊俏小姐,突然就逞了一幅青晃晃的嘴脸,獠牙尖利,指甲尖长,凶如恶兽,扑将上来。
锦衣的公子,如疾风一般抽出了背上的长剑,破空而去。
锣鼓声中,你来我往,两只皮影儿小人儿,就在影幕上打了个飞沙走石,昏天黑地。
正是将晚的时光,入神的孩童之间,正挤着一颗银白色毛茸茸的脑袋,可不正是蹲着看戏的白微白道人。陆远明陆大人隔老远就看了个清清楚楚,立时好似一只焦着心要衔起小鸡归家的母鸡,稳准狠将他拎了起来。
老陈早就做好了青笋蘑菇鸡丝面,过了两遍水,就要挤着坨了一团。
陆相的手头还有没看完的书信。
貂小六也不在家。
秋就要踏了冬的门坎儿,夜长高了,就把白日压短了。
“别,别,小陆,正打得精彩嘛!”爬在白微头上的貂小六,也机灵地跳下来窜进陆远明的怀里面,两只小豆子一样的眼儿,一刻也不肯离开匠人手中仍旧斗得不可开交的皮影。
白道人那一双如含银海的妙目,此时此刻也被逗弄小孩子的玩物儿牵得死死,连陆相慢慢腾起来的小怒气,都漏了看见。他这一幅神态,混在那群目不转睛的孩童中间浑然一体,简直都瞧不出仙风道骨的形影儿。
陆远明失笑,这太子上元嘴里天上摔下来的神仙道人,果真是下凡没站稳,着急接地气呀!
“张小宝!我就说你下了学堂不回家,原来在这里!”“谢小天,你也是,看我不打你屁股!”几个妇人的声音惊雷一般就在孩子窝里面炸了开来,被点了名字的孩子自然是被麻溜儿地拎走了,剩下的那些,望了望开始点灯的街道门廊,一窝蜂儿似的,也散没了形影。
“行了吧!”站在一边儿的陆远明,抱着臂瞅着把腿蹲麻了慢悠悠站不起来的白道人。
“小陆,扶我一下嘛。”白道人抬起眼儿,顺着刚才那孩子气撒娇,做路边毛茸茸的大眼弃犬,伸了一只手出去可怜巴巴等着陆相关照。
陆大人无奈,“下不为例。”也递了一只手出去。
不妨一下子天地要颠倒,心也“砰砰”跳得厉害。原来陆大人被那妖道拉倒,直直扑进了他怀里,软软的双唇,正正印在他的颈侧。鼻端,全是妖道身上清凉的水檀香味道,萦绕来去。
那人的手,也正不老实地在陆相腰身上下逡巡来去,似要将他揉搓个痛快。
若不是这街道上百姓稀稀拉拉,陆相就要挖个地洞,直接钻回自己的宅子了。
“你!你!”陆远明想,干脆就势咬掉那妖道的耳朵才好,定了定神要把那妖道推开。
谁知那妖道反在他耳边低低吹气:“你看看孩童们的影子。”
陆远明由了他话去看,啊,果真看到了诡谲非常的变故,满身起了层冷汗。
蹦蹦跳跳作鸟兽散的孩子们,在天光灯火之下的影子都缺失了一块儿,那缺失的一部分,正正好好是……人头。
陆远明实在有些不知所措,正要高喊出来,立时被一只干燥的手捂了口,听见妖道在他耳边言语:“别急,跟我来。我看了这一下午,那皮影匠人一个铜板也未收,也不卖芽糖和画片儿给孩子,只是正正经经在后面演戏。”
陆远明问:“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妖法?朗朗乾坤,竟能有这妖人?你我不能袖手旁观。”
白微拉了拉他袖子:“小陆稍安勿躁,等看看再说。”
两个人正正坐在街中耳语,好似交颈的爱侣,幸而所在之处昏暗,只有三两路过之人,低低甩了句“有伤风化,人心不古呀”。
方才还在表演皮影的匠人们,好似完全没有注意到周遭的变化,顾自慢腾腾收拾起摊子来。她从影幕后面转出来,白陆二人才清清楚楚看见,并非有一群戏班子,而只有一个微微圆润的女子。
那女子面若满月,眯眯眼,樱桃红的嘴唇儿。她稍带富态,脑后挽了一个小小的圆髻,插了一串儿水灵灵的紫白茉莉垂下来,身上穿着一件儿月白色的衣裳,衣裳上绣着团团玉兰花儿暗纹,动作间仿佛波光闪闪烁烁。这样的气度和衣裳,合该躲在深深的暖阁里面绣花抱猫嗑瓜子儿,怎么会是街边弄影儿的匠人呢?
陆远明思索都中大户的夫人小姐,也没思索出一点儿线索,不妨慢慢被白微埋进怀里,还被那妖道心满意足顺了顺头发:“嗯,小陆,你真暖,也好软。”
陆大人一愣,继而毫不留情掐了妖道的腰一把。妖道敢疼而不敢高声言,幽幽怨怨深深回瞄了陆大人一眼。
这动作间,女子已经收拾好了表演皮影儿的所有家伙事儿,林林总总堆在了一辆小推车儿上。刚刚的红衣女妖怪和锦衣小道士,亲亲密密挨在一起,被挂在车尾巴上。女子架起车,支支扭扭推着走起来。那两个皮影儿小人儿,便一会儿你摸了我一把,一会儿我亲了你一下,和和美美卿卿我我起来。
夜色彻底压了下来,宵禁就要开始啦。
白微扶起了陆远明,两个人悄没声儿远远地跟在推车女子的后面。陆大人胸怀捉妖之念,不由将步子迈得大了一些。
那女子就要拐进一条小胡同,碰巧儿觉察什么一般,猛一回头。
恰看见一个银发白衣身如玉楼的男子,抬手正正将一人圈起压在墙上,宽袍大袖垂下遮了那人的容貌。月亮光穿袖而过,他似在与那人亲昵耳语,又或是辗转亲吻。
女子摇了摇头,继续推车而行,车儿发出“啷啷”之声,女子也低低哼起了歌儿,远处听来应是一首街知巷闻哄睡幼童的催眠曲儿。
穿街过巷,夜行的猫儿,踩塌了一块儿脆生生的屋瓦,踩着了陆大人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