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第三章 长剑善舞(1 / 1)
日头渐升,安阳县城渐渐有了车水马龙声响。
县城东西两市,因着萧条的关系,少了许多买卖。摊贩们蹲坐摊子前,三言两语聊着天。摊上少得可怜的商品,孤零零摆放着,无人问津。偶有几人走来,捡起货品瞅一眼,再摸摸口袋,在摊主期待的目光中一脸沮丧走开。
所以说,东西两市的小商小贩们,生意是做得有点寂寞,甚至惆怅的。
不过今天和往常比起来,又有那么一点不一样。
有个外地来的道士,仙风道骨站在东市市头,热情洋溢地吆喝他同伴的武艺。
“各位乡亲父老!我兄弟二人初到宝地,盘缠用尽。各位乡亲父老,兄弟姐妹,走过路过,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帮我兄弟二人,攒下回乡路费~~~~~”
他旁边那个英武的年轻男人,一身短装劲袄,将双剑舞得虎虎生风,确实好看。就是耷拉着一张俊脸,颇有些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
一道一俗,这样的搭配委实稀罕。但两个人年纪相近,又都眉清目秀,长得端正讨喜,就将那股违和感冲淡不少。
周遭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挎着菜篮的小娘子们掩唇吃吃的笑,如水秋波只在男人精壮的轮廓线上来回打转。
一场剑术舞毕,道士端着一个铜钵,笑眯眯的在人群中走动。有人装作视而不见,避开目光,他就朝下一个人走去。有人往里面象征性质的投两三个铜板,道士笑吟吟的照旧作揖感谢。
一圈走下来,钵里冷冷清清,几十个铜板委曲求全的沉在最里。
又玩了几场花招,直至人群过足了眼瘾,散开了去。
子虚用手指拨了拨上午的收获,虽仍是铜钱居多,好歹漫到了钵口。居然还有一朵簪花,噫。
他笑吟吟的拈出来给洛安看。
“可惜不是银质的。”感慨道,“如今这年头,长得英武帅气也抵不了饭吃,贫道好伤心。”
洛安表示身为修道人,收敛一下心猿意马。以及那簪花分明是献给我。
简单用了点食物,稍作休息,又去了西市接着卖艺。
西市看热闹的不及东市多,只零零散散围了十几个人。
大概是日子过得着实清苦无聊,看得久了,打赏给过了掌鼓过了,有两个膀大腰圆的壮汉在外围看了许久,忽然就提出要同洛安做个比试。
“抱歉,我兄弟二人不过混口饭吃,只卖艺,不切磋。”子虚始终笑吟吟的,委婉推拒。
他们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人。见到洛安面容俊朗,又沉默寡言,看上去很好欺负的样子,一些街头坊间的混混就想站出来抖一抖风头,尤其是当围观人群中有年轻小妇人的时候。
通常情况下,子虚总能四两拨千斤,轻轻巧巧把话头避让过去。实在不行,塞他们一些好处,对方也就作罢了。
可是这一回,对方赖在原地不肯走,似乎吃了秤砣。
“看这小兄弟年轻虽轻,身手矫健得很,”其中一人迈出一步,高出周围人一大截的结实肌肉就露了出来。皮笑肉不笑,“看得心头实在发痒,忍不住要讨教一两下。今日要是没法跟小兄弟过上两招,徐某怕是晚上睡觉都阖不着眼。”
另一个帮腔:“要是小兄弟赢了我徐哥,这兜里的十两银子——”掂在手头晃了晃,“就当是给你们回家的路费了。”
洛安收起剑势,看了他俩一眼。
两人均魁梧黧黑,身着普通百姓的服饰,却掩饰不住那股凌厉之气。寻常小混混也断然没有这种炯炯目光和咄咄逼人的气场。
瞅着像官府中人,再不然,就是大户人家的护院保镖。
他不应答,随手拿起挂在一旁树上的剑鞘,将两柄剑收入其中。
对子虚道:“我们换个地方。”
子虚跟着他转身,脚步方抬起,忽然觉得肩膀一沉。
那名徐姓壮汉一个大步迈上,如铁钳般的手掌已牢牢按住了道士肩膀,犹如一座塔。“小兄弟留步。”
子虚肩头给摁得隐隐生疼,半分动弹不得。
他苦笑着,看向回过头来的洛安。
洛安漆如点墨的眸子里隐隐泛着不耐的微光,按捺不发。道:“将他放开。”
“小兄弟与徐某过上一招,徐某自当——”
剑尖如鬼魅般嗖忽而至,冰冷剑花朝着他制住道士的手臂一划而下。
大吃一惊的壮汉猛然抽手,洛安同时刹住去势,猿臂一伸,揽住道长腰身,一拉一带,就将人推至了自己身后。
动作委实太快,快得在场所有人均未看清如何出手。反应过来时,只见子虚脸不红气不喘,微微笑着自男人身后露出半张脸,还得意洋洋撇了撇嘴。
姓徐的官爷心中大是惊骇,又大是惊喜。这个小子深藏不露,果然是把好手!
眼下正值用人之际,若是将他引荐给老爷,功劳簿上又多添一笔呐!!
如意算盘在心中打得飞快,看到那二人转身欲走,立刻再几步跨上去,拦在前面。
子虚道:“方才若不是他手下留情,你现在这只手臂就是废了。”
“徐某知道,徐某知道。”壮汉连连点头,笑得巴结,“这位小兄弟武艺精湛,却沦落到街头卖艺的地步,煞是可惜。不如跟徐某一道去个好去处,包你下半生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再也不用风吹日晒的辛苦卖艺。”
子虚道:“说真的,我们修行之人,不是很在意/下/半/身的事情。”
洛安:“……”不要在这个时候说冷笑话行吗。
子虚笑嘻嘻的补充:“所以官爷心意,我兄弟二人心领了,告辞。”他拉着洛安,那姓徐的一急,又待故技重施去抓住道士,眼前却陡然一花。
他分明抓住了那道士的衣摆,手中布料的感觉鲜明真实。却在下一瞬,发现自己手底紧紧攥着的,不过是一张涂了古怪符号的黄色符文罢了。
再抬起头,已经不见了那两名异乡人的身影。
“你又在招摇撞骗。”
“是你招蜂引蝶在先,害得生意没法做,贫道只好纡尊降贵摆摊。你居然还诬赖贫道。”
半个时辰后,另一条街道上,方才还在众目睽睽下英姿飒爽舞剑的男人,摇身一变,换上最朴素的青衫,蹲在一个简陋的卦摊前磨墨。
“神机妙算”“赛半仙”一左一右两个简陋旗帜下,子虚正襟危坐,面前龟甲、卦筒、笔墨纸砚像模像样。右手边摆放了一叠符文纸,大多数空白,最上面几张鬼画符了看不清字迹的东西。
洛安磨着墨,寻思着是该先吐槽那句“招蜂引蝶”,还是先吐槽那句“纡尊降贵”。最后他决定闭上嘴,专心研墨。
“我说,下次你卖艺的时候,不要当成清晨练剑,拿出三分力气就行了。老百姓看的只是一个花样,图个行云流水就成。太投入,易招来好事之徒。”
洛安道:“你最后那招金蝉脱壳还不够招摇?若是有道教中人在,十座道观也惊动了。”
“一个小小的障眼法罢了。”看子虚神情,像是想说“愚蠢的凡人”。洛安眉峰一轩,他乖乖的咳嗽一声,耸了耸肩。断然道,“反正下回不准再这么卖力,你瞅瞅围观人群里有多少招子发亮的——”
一阵轻微的嬉笑声自街角响起。两名先前看过他俩卖艺的年轻小妇人,抛了媚眼给洛安,吃吃笑着自摊边走过。
子虚怅然道:“天道不彰啊。——诶这位小娘子,看你面若春花,眉眼含情,近日必有红鸾星动,不如贫道给你算上一卦?”
洛安心不在焉的研着墨,耳边是子虚道长对问卦之人半真半假的说辞。他眼底,看见一双纤纤玉手伸至卦筒中,抽出一根卦签,上面用小篆密密麻麻写着云雾缭绕的玄机。
——信士拈香问事因,自家人等自家人。
壁间挂得矇眬物,吉镜重磨开月星。——
——施主,桃花乱象……
务须留心。
右边眉骨处的伤痕陡然作痛,他皱起眉,抓着墨块的手指不自觉收紧。
正对着事主滔滔不绝的子虚顿了顿,朝他看过来。
洛安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不要紧。低下头,将心思重新拉回砚台上,一点点磨出浓淡适中的墨水。
不知道子虚最后对求卦的小娘子说了什么,对方酡红着俏脸,喜笑颜开的起身离开。离去前还诚心诚意买了几张道士临场发挥、一蹴而就的符文纸。
天知道这道士的作画水平,是自哪座道观修行习来。好好的鸳鸯戏水,他偏有本事给画成鸭子打架。
一砚台墨磨好,脚尖蹲得已近麻木,快失去知觉。
洛安站起身,舒展舒展筋骨,随手翻看了那几只奇形怪状惨不忍睹的鸭子,叹了口气。
子虚不服:“你画得比我好,你来。”
“我不擅丹青……”
“那就憋着。”
洛安眼角余光看见一顶四人软轿,自街边疾行而过。放下的轿帘被微风轻轻掀起一角,内中一人身着雁衔绶带锦袍,面目看不甚清。
他正疑惑这小小的安阳县城,怎会突然来了正三品的大官,就听得子虚轻轻叫了一声。
然后是砚台、龟甲、卦筒洒落一地的清脆声响,方研好的墨泼洒得满街都是。
洛安骤然回身,看见方才那名徐姓壮汉,带着约十人左右,眉目不善的立在卦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