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第二章 各自随缘意(1 / 1)
走至城内已近黄昏,城门上“安阳”两字渐隐入暮色。
子虚惦记着要找个好一些的客栈,拉着洛安转来转去约摸半个时辰,才终于在夜色完全笼罩下来的时候寻了个看起来大气宽敞的门楼。客栈里的灯已掌上,透出温暖的淡黄光晕。
客栈小二热情迎出来:“客官,里边请!打尖还是住店?”
“住店。”洛安道,“给我们两间上房……”
“一间。”子虚抢过话头,“一间就行。”边说边把洛安背上的包袱抢过去。
洛安:“……”
店小二错愕:“一间?两位老爷,两个大男人住一间房会不会有点挤……小店空房很多,不然您二位要两间,小的跟掌柜的商量一下价钱少些?”
洛安奇道:“客房不是明码标价,在官府备案吗,怎么,你们还能自己做主?”
店小二边侧身把他俩往里让,边答:“嗳呀过去是这样,但这两年不是水患严重嘛,生意不好做。”
客栈里果然萧条,晚食时分,只零零星星坐了两桌客人。
店小二道:“税赋年年要按时缴,住店吃饭的人又越来越少,日子怎么过?官府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只求店子多撑些时日。”他转向子虚,显然看出他是掌握话语权的人,“老爷不如——”
道士斩钉截铁:“一间。”又补充,“床褥被枕备两份。”
碰了软钉子的店小二,很快就从善如流的应了一声,跑上楼去准备客房。
洛安道:“你不是说要住舒服一点?又同我挤在一张床上,我早晨起身恐怕惊醒你。”
子虚耸了耸肩,左顾右盼一会,拣了张靠窗的桌子坐下,洛安跟过去,道士从包袱里拿出几两碎银。
“我想了想,吃和睡同样重要,”道士一本正经地,“品尝上好佳肴,和投宿好客栈一样,是人生大事。既然银两只有这么多,做不到开源就只好节流,省一间房的费用来祭五脏庙。”扔了碎银给跑堂的,吩咐,“来二斤羊肉,一盘口水鸡,一碟小葱拌豆腐,一碟花生米,两碟桂花糕,上一壶茶水。”
“来咧!!”
旁边一桌客人结账走了,子虚往那桌上看了看,只有两个清碟和一碟萝卜干。他很是肉疼地眯了眯眼,把端上来的羊肉往洛安那边推了推。
“你多吃些。下次再遇到这么丰盛的菜色,可不知何年何月了。”
洛安知晓他一面心疼银子,一面又是个今朝有酒今朝醉的脾性,筷箸夹起几块羊肉吃了,复将羊肉推回去。
子虚嘴里嚼着桂花糕,摇头:“贫道茹素。”煞有介事的拍拍男人肩膀,“不打紧,今日你吃下去的,早晚连本带利还给我。”
“……”还是闭嘴埋头大吃比较好。
“说起来,天气渐渐转暖了,我们往南方去吧?”
洛安道:“天气转暖,南方不是更热?”
子虚瞟他一眼:“北方水涝严重,闹着饥荒,那里好几个屯的人背井离乡找不着吃的,我们过去是想跟人家争食吗?”
男人张了张口,欲言又止,漆黑的眸子深邃几分。
“我知晓你是那边的人,但这些日子不比往年,吃饱穿暖的人家太少,无缘无故也不会雇道士做法。南方靠海,尚可果腹,往南方走,至少能保证吃了上顿,下顿不至于要等到一个月后。”
“是啊,我就是从黄河上游那边过来的——”
空荡荡的客栈里,坐在稍远处的另外一桌客人,闻言转过身来。洛安注意到他风尘仆仆,手边放着一个大大的包裹,“今年更比不得去年了,官府修筑的大堤总归是一截截的垮,冲了上千亩良田。我们全村的人被迫离家。两位小哥,听老兄一声劝,去哪里都好,千万莫往北方去了。”
店小二来送新沏的茶水,啧啧两声:“还说北方,我们安阳在河附近,不是一样水患连连?眼瞅着客人没客人,生意没生意,恐怕再过不了多久,我们也要铺盖卷卷,往更南边逃咯!”压低声音:“都说这两年黄河水患,民不聊生,是国有乱象之兆——”
“前年新皇登基后,日子就没太平过啊——”
洛安听着他二人小声谈论,夹着一块口水鸡的筷箸迟迟不往嘴里放。
子虚拍掉他的手:“发什么呆?趁热吃掉,赶了一天路,你不倦我倦了。”说着,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上房已准备好,热水、毛巾、脸盆、皂荚一应俱全。
床上放了两床被子,塞得满满当当。
子虚从包袱里往外一一拿出两人的家当,把自己那几件宽袍广袖的道袍珍惜的拿出来,找了木架子撑开晾好。空白的黄文符咒和铃铛、桃木剑另放一边,装丹药的十几种小盒子琳琅满目的摆出在桌案上。
“洛安。”他拿起一个朱红色的匣子,示意同伴。
洛安正背对着他洗脸,额前碎发湿漉漉的,眼睛半眯着,听见他的声音转过头来。忽然觉得眉骨处一凉,紧接着是道士手指轻柔的抚触,一直延伸到眼角下方。
男人站着,半低着头,方便道士动手。那伤处几近愈合,涂抹了伤药仍有些隐隐作痛。
道士给他上好药,后退一步,端详了一下,确认没有遗漏,才心满意足的推了推他。洛安于是回过头去,继续擦洗自己。
等他收拾弄好,子虚已经手脚麻利的滚到了床的最里边,道髻散开,长长青丝洒落下来,铺了他全身,也铺了满床。
看起来很占地方。
洛安默默抱起靠床外侧的被子:“我到窗边去睡。”
子虚啧了一声,哀怨地:“洛安年幼的时候可乖巧,让暖床就暖床,让陪//睡/就陪//睡。现在年纪大了,翅膀硬了,嫌弃贫道人老珠黄了!”
他趴在枕头上,秀气的眉峰故作姿态的拢着,一双不似道士的勾人凤目隐隐蕴着水光,一副楚楚可怜的表情,眼见下一步就要梨花带雨。他不光嘴里这么说,手指还死死勾着男人衣袖。
“我们遇到的时候,我也不是垂髫小儿好吗。”对他这种一言不合,就唱作俱佳地演起来的脾性也是服气。
洛安无奈放下被褥,褪了鞋袜躺上床榻。
道士眉眼弯弯的笑开,伸手揉乱了男人头发:“乖。”然后往他身侧挤了挤,找了个舒适的位置,把头枕在男人肩头,舒服的叹了口气。
声音迷糊起来:“洛安阳气足……贫道睡着心安。”
“……你身为道士还会怕鬼?”
没有回答,那个道士已经心平气和的发出了清浅鼾声。
翌日清晨。
修道人醒得很早,寅时方过就睁开了眼睛。
伸手一摸身边,榻上已没有了另一个人的温度。
子虚慢悠悠爬起身,拣过一件道袍披上,系好腰带。一手抓着长长发丝,慢条斯理用木梳梳了约摸一炷香功夫,又对着铜镜,慢吞吞的把头发绑成一个齐齐整整的道髻。待得一切收拾妥当,阳光透过窗棂射进了些微光来。
“道长,起得好早啊。”下得楼来,跑堂伙计对他招呼着,“吃点什么?”
“拿几笼肉包子。”
却不急着吃,而是先往客栈后院走去。
洛安果然在后院。
此时天光尚早,客栈里投宿的客人大都还未起身。
男人在后院正中央,将一柄长剑舞得虎虎生风。他赤//裸/着/上身,露出小麦色的肌肤和匀称结实的肌肉;握着剑柄的手指骨节分明,一招一式刚劲有力,显的是有一定功底的练家子。手上剑花行云流水,一气呵成,静中藏动,动中守静,在清晨的阳光下洒落了一地流光溢彩。
大约已经练了很长时间剑,男人俊朗的面庞上一层薄汗,双颊微微泛红。
他全神贯注在手中之剑上,甚至没有注意到道士的到来。
子虚倚在后院白墙上,欣赏了一阵同伴的剑艺,暗自琢磨这一场剑舞下来,在大街上能收取多少打赏。
等他合计了个大概,觉得预计收获颇丰,才笑眯眯开口:“洛安,先用早饭吧。”
洛安收剑回头,看到那人换上了道服,乍看上去,一派仙风道骨的清冷。只是眼神中盈着的狡黠笑意,藏也藏不住。
洛安就有点头痛:“你今天又要拉我去当街表演杂耍?”
“噫~~~我家洛安英姿勃发,帅裂苍穹,怎说是杂耍?谁敢胡言乱语,贫道第一个不饶他。”说着把上衣递过去,拿过男人手中长剑,娴熟的还剑入鞘。
盯着他把衣服穿整齐了,道:“等等若生意清淡,贫道顺便在角落摆个摊,看看有没有富贵人家卜卦看相。方才贫道掐指一算,今日鸿星高照,指不定有飞来财运呐!”
“你哪天早上不这么说。”
“耶~~这次一定灵验,信我。”
回到客栈,包子居然还没有端上来。
又等了片刻,伙计气喘吁吁捧了热气腾腾的笼屉过来,连连道歉:“耽误两位爷用饭了,方才县府的人来打酒,一连要了好几十坛,地窖都给搬空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子虚笑道:“这县衙的老爷们可会过日子,大清早的饮酒作乐。”
“听说是有什么大官要来,忙着张灯结彩迎接呐。”伙计感慨地摇摇头,“老百姓都快吃不上饭了,这些官老爷们还有心思风光享受,全然不顾我们的死活,哎……您二位慢吃,还有两笼包子,这就给您端上来。”
子虚道:“不忙,你慢慢的。”
洛安拣了个包子,嚼到底也没发现几两肉,和子虚交换了一个眼神。
店小二说得没错,连年水患,到处日子艰苦。现如今还撑持着开店,提供一些荤菜已属不易。倘若物资充足,大抵也不会想在包子里偷工减料的用心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