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36、情不知所起(1 / 1)
小侯爷言出必行,第二日晚上,等过了戌时,月黑星稀,他便拉了卜璋白,两人从小时候经常玩耍的草丛里钻到遗珠阁后门,摸摸索索进了遗珠阁。
阴冷的风自天井里吹过来,外头守卫的身影在火把照耀下若隐若现。
两人贴着墙根,在空无一人的遗珠阁里轻手轻脚走动。
这座遗珠阁距离祠堂有一定距离,前院平素是夏府本族子弟练武的地方,摆放有刀剑戈戟武器架;后院有个藏书楼,十几排书架放满老定国侯和现任定国候夏遵收集来的兵书、武艺秘笈、经史子集,其中不乏珍本孤本。将门世家,念书的子弟不多,这些费尽心思搜罗来的珍稀读本,大多放在架子上蒙尘。
夏安逢将藏书楼的门推开,打燃了火折子,亮光透进黑漆漆的书楼里,陈旧而泛着霉味的气息扑鼻而来。
“咳咳,”他呛咳了几声,抱怨道,“这藏书楼多久没有进来过人了……要不是今日我打开这扇门,真不知道里面的书何年何月才能重见天日。”转身让道给卜璋白,道,“进来吧,看有没有能够派得上用场的?”
书架子很高,火光照耀下,两人循着一排排的书架走动,黑影憧憧,和着被惊扰的灰尘满屋晃动。
卜璋白纤长手指,顺着书架上摆放整齐的书脊逐一划过,夏安逢就在旁边给他举着灯。因为火折子能够照耀的范围很窄,夏安逢为了方便他看清楚书背上的名字,凑得他很近,两个人肩并肩,几乎脸颊相贴。
卜璋白左边脸颊能够清晰感觉到少年鼻端呼出的热气,吹拂在他耳边,小小的撩起发尾。他眼睫轻轻颤动,努力收拢心神,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书籍上。
手指在划过一本《太公六韬》时微微一顿,脚步也随之止住。他的目光停留在书本正下方,书架横隔上有一处小小的、几乎看不清的三叶草标记——卜璋白不由自主,将指尖抚触上去。
夏安逢以为他找到自己想要的书,举着火折子靠近了点:“找到书了?”
一注目,发现卜璋白的视线停留在指尖抚摸处,后者将手指挪开一点,轻声指给他看:“这里……”
那个三叶草标记极小,而且划得很浅,划下它的是当年的夏安逢,踮起脚尖才努力画了这个标记,指引卜璋白来寻找自己。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两个人同时心里一动。卜璋白垂着眼,不知为何,脸颊慢慢晕起好看的艳色;就站在他身侧的夏安逢,无须转眼便将他面上淡淡窘意收入眼底,心里登时像被什么狠狠击中。
他的手一抖,火折子晃了两晃,竟而熄灭了。
“夏安逢……”
红发少年手忙脚乱地应了一声,啪嗒、啪嗒,赶快将火折子重新打燃。
亮光再起,卜璋白抬眼看着他,长长青丝披在耳后,一双清眸如坠星子,熠熠幽光。他面上的神色是他生平未见,双颊带晕色,薄唇微启,欲语还休。轻轻道:“夏安逢……”
这一声夏安逢,却又不同于方才那声,也不同于此前人生中,他听见他唤他的任何一声。
红发少年这回拿稳了火折子,手也不颤抖,心头砰砰乱跳,心脏似乎要撞破肋骨突出胸膛来。一阵轻微的风过,将藏书楼虚掩着的门带上,也吹落了几片灰尘,落到夏安逢大睁着的眼睛里。
“嘶——”眼睛里迷了灰,少年猛然闭了眼睛,正待抬手擦拭,忽然觉得身前微风浮动。
一处温热物体覆盖上来,覆住他微张的唇瓣。温软的、带有淡淡清香的,卜璋白的唇。
火折子应声而落,藏书楼中一片漆黑。
夏安逢猛然伸出双臂,牢牢揽住那人腰身,不顾一切的回吻回去。少年的唇急切、热烈,毫无章法却充满热情,狠狠摩挲咬噬着卜璋白的唇,像是想疯狂的将他吞吃入腹。
这个吻仿佛迟到了若久,又仿佛早就演练过了无数遍,在山洞里,在午夜梦回中,在他每每凝望着他的视线里。
“唔……”
不知道是谁发出声音,又被谁吞进了肚里,黑暗中两人彼此摸索着亲吻,长长的、久久的、就像此次一过,再无来生。
身后承受着两人重量的书架,哗啦发出一声吱呀,书架上有一排放置得整齐的书本哗啦啦掉落下地,惊醒了缠吻许久的两人。
夏安逢猛地后退一步,他看不见自己的脸色,但想必是鲜红欲滴。若不是书本掉落在地上,他方才吻着吻着,便不自觉将手顺着卜璋白的衣襟,往里面探了过去……!
黑暗中,两个人都剧烈喘息,心跳又快又重,面面相视。
“……书掉了。”
许久,夏安逢才开口说了这样一句话,一出口就觉得自己大煞风景。
听见卜璋白在对面轻轻笑了起来。
他心头更是羞窘,又有些气恼自己,半天不知如何是好。就听卜璋白一边笑,一边道:“将火折子……燃起来吧。”
夏安逢在地上摸索着找到那个火折子,期间一直感觉得到卜璋白的视线在往自己的方向注视。他摸了好一会儿,才找着,将亮重新燃起。
灰尘飞扬里,他慢慢站起身,看见卜璋白眼眸半垂,长长睫毛微颤,薄唇微微红肿,眼角还湿润着。
那模样,怎不叫夏安逢看得痴了过去。
卜璋白轻轻道:“呆子,还傻站着作甚?快将书捡起来……趁没有被人发现前,放回书架上去啊。”
夏安逢呆呆的应了一声,还未从方才的恍神里回过劲来卜璋白便蹲下身,自己一本本的捡拾起书来。然后再背过身去,按照记忆中的样子,重新一一摆放。
他一连摆了七八本,夏安逢才如梦初醒,赶紧蹲下身,同他一起收拾。他将书本捡起,再递给卜璋白,由卜璋白按顺序摆回去,约摸花了一炷香功夫,才算收拾完毕。
地面干干净净,书架的书整整齐齐,两个人又同时哑了声,尴尬的不敢对望,各自分头去寻书。
夏安逢也不知道卜璋白想要的是什么类型的书,他只是心慌意乱,想着方才险些继续下去的事,满眼都是卜璋白眼眸湿润、面色如霞的丽色。
从这个晚上起,从这一刻起,什么都不同了,他和卜璋白,已经不再是从前的关系。夏安逢想着想着,忽然傻笑了出声,手按抚上心口。他的颈间挂着卜璋白送他的平安锦囊,卜璋白的心意,终于不言而喻。
卜璋白在书架另一头的阴影里,许久没有出声,直到夏安逢傻笑,他才问:“……你笑什么?”
“笑……”夏安逢拼命遏制笑容,仍然嘴角高高翘起,“没有,我在帮你找书啊。不然你以为我在干什么?”
“……哼。”
卜璋白抿着唇,将自己藏在书架背后,不再搭理他。
两人等到火折子燃完,方从遗珠阁后门溜了出去。卜璋白说没有自己想要的书,便匆匆和夏安逢告别,临回房前回望一眼,红发少年还傻笑兮兮的站在树丛边,同他大力挥手。
卜璋白心头如被万蚁噬啃,他想不顾一切跑回去,紧紧抓住夏安逢的手,再狠狠吻他。
然而他终究什么也没做,只是在夜色冲他笑了笑,再没回头。
夏遵守在卜竞辰身边,以威胁亲自哺渡的方式,逼着他将熬煮了大半日的药饮下。
卜竞辰厌烦得很,将药勉强咽下,便阖了眼,不声不响,不愿多搭理男人一眼。
夏遵却没有起身就走。
他反而搬了张春凳,坐到卜竞辰身边,距离之近,卜竞辰完全有机会将上次摁倒他的情形再重演一遍。
他今日也没有穿着官服,随意披了一身长袍,毫无戒备的模样。
卜竞辰听到男人带着笑的声音:“竞辰,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卜璋白此回科举,成绩远比我料想得要好,皇上赐了他个进士出身。我原本以为皇上察觉他是卜家后人,会有所戒备,没想到皇恩浩荡,既往不咎,甚至有几名皇子欣赏他之文采,为他作保。”
卜竞辰阖着眼,没有反应,好似一个字都不曾听进去。
男人注视着他因不见天日而苍白削瘦的脸颊,柔声道:“逢儿和他多年玩伴,青梅竹马,日后亦会好好待他。如此一来,即便你我远赴异域,也能放心得下。……”
“我都想好了。现在就开始培养逢儿学习府中事务,磨练他的武艺,再送他去边疆随几年军。璋儿在朝中一旦任了官职,我便引着他去认识我的同进们,给他铺好路,教会他官场应对,熟悉其他官员为人处事手段。”
“待他俩年纪稍大一点,就给他俩各自相看门当户对的女子,二人若能同月同日成亲,也不失为一段佳话——”
卜竞辰猛然睁眼,打断他的话,冷笑:“门当户对?同谁的门当,与谁的户对?”
夏遵遭他抢白,并不生气,仍然柔和道:“自然是与我定国侯府。他在我府中长大,我便要给他做一门好亲事,替他未来仕途着想。”
“哈,又是政治联姻,就像你同你二姨娘一样?”卜竞辰嘲讽,“夏遵,不是每个人都如同你一般,眼里只有利益,满腹都是心机。”
夏遵道:“你的意思是,你和尊夫人,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与尊夫人相爱至深,感情笃定?”
“你——”
“你敢对九泉之下的尊夫人,发誓说你不曾爱过我??”
火盆熊熊燃烧,照得卜竞辰俊脸惨白,狠狠朝他啐了一口:“无耻……!”
他用力拉扯,四肢镣铐哗哗作响,在手腕、足踝勒出长长血痕。夏遵按住他手脚不准他乱动,卜竞辰惨然道:“卜竞辰今生今世唯一憾事,便是错看了你夏遵。”
他挣动得更加厉害,定国候几乎要按不住他猛然爆发出来的力道:“我恨不能手刃了你,为我卜家复仇——”
夏遵死死按着他,身心俱疲,嘴边依然笑得温柔。
轻声道:“若有那么一天,夏遵死在你手上自是情愿。”
良久,服下去的药物发生了作用,卜竞辰挣动的力道渐渐减缓,四肢软垂下来,昏昏睡去。
夏遵松开按扶他的手,默默凝视昏睡的人许久,替他掖好被子,转身离去。
已是辰牌时分,他方踏出书苑,便听得大门口兵荒马乱,有人在门口高声嚷叫:“奉圣上旨意,定国候夏遵克扣军饷、贩卖私盐、官商勾结,即刻入府搜查,凡拦阻者,同罪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