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29、反心(1 / 1)
是夜,白虎皮被三皇子叫人剥下,在大帐中进献给了当今皇上。皇帝很是高兴,将他大大夸赞了一番,问有哪些人协同一并将这只棘手白虎解决。
祁学邈垂手站立在皇帝面前,神情从容,看不出丝毫虚伪矫饰,他笑道:“无非是儿臣与儿臣宫中随从罢了。”嘱人呈递上去一份猎虎名单。
位站皇帝旁边的大皇子,当今东宫太子祁学圣迅速扫了一眼皇帝手中那份名单,十几人全数是祁学邈的心腹,却并无下属通报的那名身着御卫制服的红发少年名字。祁学邈是想保护夏安逢,不让他对夏安逢起杀心;还是不想将定国侯府牵扯进来,惹皇帝疑窦?
祁学邈在皇帝面前侃侃而谈猎虎的惊险,只字不提夏安逢,更没有一句话暗示他在白虎洞中做足手脚,陷害先行进入寻找的人中了迷药互相残杀。
这名皇弟,心思深沉,与他人畜无害的天真嘴脸相去甚远。
众人第一天狩猎的猎物分别呈递到御前检阅,受了一批赏赐后,所有人回归自己营帐休息,准备抖擞精神迎接之后还剩下的四天围猎。
祁学邈回到自己营帐,用婢女送上的热水将手脸擦洗一遍,正背对着营帐门口换下猎装时,一个人影闪进帐来。
熟悉的气息与脚步,祁学邈并没有回头,褪到只剩里衣,抬手去解发辫上的金饰。来人脚步轻缓,走到他旁边,没有做声,他便道:“头发后边我够不着,你帮我拆。”将头向来人方向歪了歪。
罗三公子臭着一张脸,还是伸手过去,耐着性子替他拆精细的链珠。链珠与金饰拆下,一头青丝黑瀑般披散下来。
沉着声音问:“你白天为什么要刻意接近夏安逢?”
祁学邈将青丝用一根束带挽起,笑吟吟的回过头,修长指尖抚触上男人俊美的脸。“消息好快,你在猎场里安排了人?”
“你答应过我,定国候的事归定国候的事,夏安逢是夏安逢,不会将他卷入进来。”
“本皇子给人追杀,身边无人护驾,正好夏二公子在附近,这是机缘巧合的遇见啊。”
玉白双臂顺势搂住罗棠,亲昵的鼻尖相触,祁学邈早已掌握如何巧妙化解男人的不满:“他的名字甚至不在猎虎名单上,本皇子的诚意还不足够吗。就算大皇兄知道他帮了我一把,只要他没有明确表示依附,大皇兄顾忌定国候的声望地位,也不会轻易对他动手。你的担心,纯属多余啊。”
“你被人追杀,他正好在附近,当真如此简单?”不信任的问。
唇瓣给轻柔的吻住,轻轻厮磨,那人撒娇道:“是啊,就这么简单。你我自小一起长大,我说的话你还不信?看看人家夏安逢,对卜璋白言听计从……”
“卜璋白的心机城府,远远不及你重。”
三皇子亲吻的动作稍稍一顿,继而若无其事的,继续同他亲吻厮磨,只是唇边挂起莫名的笑。
罗棠大概也察觉到这话说得有些重了,放缓了语气,道:“你做的很多事,我从来不问你为什么。你想将当年事情翻案,要将夏遵拉下马,我不问你为什么;你跟太子积怨早深,明明收到线报他要趁田猎对你动手,故意将随从遣开,我不问你为什么;你想拉拢卜璋白,他现在不过一介没有官职的举人,我同样不问你为什么。但是有些事,你必须要有分寸,不要过头,枉害无辜。”
这苦口婆心的话仿若打在一团棉花上,祁学邈听他说了这么一大段,只是笑道:“你是特地来教训我的?”
“我不希望你走到不能挽回的那一步。”
“即便有那一步,你也会陪我一起走到底,不是吗?”
祁学邈的语气理所当然,甚至恃宠而骄,罗棠哑然,一时间竟然不知如何反驳。
静默了片刻,他道:“……你要我调查的事,我去查了。卜璋白入住会馆期间,陆续有两名非考生身份的人前去探望,一名是夏安逢,另一名通过相貌比对,是当年天脉谷战役幸存的中军残兵之一,也是定国候通报当地府衙自称的‘叛逃家奴’。”
三皇子若有所思:“如此说来,他已经跟当年那几名亲兵联系上了,是什么时候……”
罗棠又沉默了一会,“只能确定,他避开夏安逢独自住在会馆里,正是为了着手调查当年事件,方便行事。夏安逢应该还蒙在鼓里,以为他一门心思都在考试上——”
“好了,你不要三句话都不离你那位好友行吗?”祁学邈打断他,压下心头不悦,过一会又笑,“他什么时候起疑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有了怀疑,我们今后行事就容易许多。你找机会带他去见那个人——剩下的事交给我来办。”
罗棠定定的看着他,三皇子对他笑:“你总露出这种提防我的眼神,实在让我伤心。若是委实不愿,你现在抽身还来得及。”
罗棠问:“我若抽身,你会罢手吗?”
祁学邈的笑容慢慢减淡,看了他一眼。
“如果你还留在这里,我要如何抽身?”男人苦笑着,掀开营帐遮幕离去。
祁学邈将发丝解开,靠着营帐床褥躺下,轻轻笑了出声。
——你问我的诸多为什么,我都有一个同样简单的答案回复你。
可是我猜,你并不希望听见。
躺在营帐里,翻来覆去睡不着的,还有一个人。
夏安逢心头,在不断闪回与三皇子相遇的一幕一幕。奎阳街是他们定国侯府掌控的范围,本该在京城的三皇子微服出现在那条街上;三皇子的玉佩赠送给了暖云阁的姑娘;他知晓父亲与学政私底下做的关于卜璋白考试资格的交易;他自称是敬慕卜帅为人,暗地里却盯梢卜璋白与他的行动;他在猎场故意制造机会接近他,又让太子派来的杀手看见他俩在一起……
揣摩事态走向、分析陷阱布局不是夏安逢的专精,但这么多线索纠葛在一处,白痴也能推断得出,背后必然指向某种不可告人的意图。
他越想越躺不安稳,越想越忧心孤身在贡院里的卜璋白。
手指把玩着天青色锦囊,绕着上面的线条转了一个圈,又转一个圈,夏安逢爬起来,穿上衣服,掀开营帐门帘。
门口站着一个人,夏安逢跟他猝然打个照面,后者冷冷道:“御卫,回你的营帐去。”
是御卫队队长。
夏安逢笑了笑:“夏安逢这么荣幸,值得惊动队长来一个新补录的御卫营帐前守卫?”
队长道:“田猎期间,所有参与狩猎人员,无皇上口谕,不得私自外出,这是规矩。”
“如果我非要出去呢?”
口吻虽然是调笑的,小侯爷的模样却不像说笑,手已直接向腰间摸去。
他的手被另一只手捉住,罗棠自他右后方闪出。
“你的剑断了,想出去也不急在一时。”
“罗小棠……”
他对御卫队长点点头:“夏小侯爷还未适应宫中规矩,看在罗某面子上,给他一点时间。”御卫队长说轻了是负责皇宫护卫,说重了是皇帝身边举足轻重的干将,夏安逢若跟他直接杠上,今后有的是苦头吃,定国候也未必照料得到。
御卫队长其实也是受太子叮嘱,要多留意这帮初次参加田猎的新人,尤其是刚刚补缺的夏安逢,才会往这边营帐走动。见卫国公府的公子出面说情,再看夏安逢也默不作声,不再有硬闯的意思,便也不再计较,转背离去。
待人走掉,罗棠松开捉住他的手,口气埋怨:“这才田猎第一天,你怎么就耐不住性子了?若不是我放心不下你,找了关系进来看看,你还打算跟御卫队长直接杠上不成?”
夏安逢将他拖进营帐里,皱着眉头:“你来得正好,我同你说今天发生的怪事——”
他将遇见祁学邈的事一五一十说给罗棠听,罗棠其实早就从线人口中了解了一切,但听得祁学邈诱着这个懵懂不懂险恶的小侯爷,在太子派来的人手下闯了一遭鬼门关,心头还是一阵阵气血上涌。
祁学邈将人命视作草芥,不仅把夏安逢拿来游戏,也枉顾自身安全,居然将太子派来的刺客当成试验夏安逢能力的踏脚石,他不想想,万一夏安逢不愿配合,或者哪里出了差错,很有可能两个人都要送掉性命!
他做事不是号称心思缜密,怎么今天做出这样任性的事情来!
明明都告诫过他不要接近夏安逢!!
“咦,你脸色很难看,不要紧吗。”夏安逢陈述完白天发生的事情,将手掌在他眼前晃了几晃。
“三皇子是个喜怒无常之人,太子同样不好惹。你最好离他们远点,别牵扯进他们的事情当中。”
“我当然希望有多远离多远,但这个三皇子说,他对小白的祖父非常熟悉,他想尽一切力量帮助小白完成他的心愿。”夏安逢看罗棠的脸色更加难看,问他,“你在京城这么多年,跟这个三皇子熟不熟?他的底细你清楚多少?”
我是祁学邈的伴读,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十二岁那年我们有了第一次肌肤相亲。为了他,我会做很多自己不情愿去做的事情。包括将当年事情翻出来,令你父亲定国候身败名裂。
种种话语在喉口打转,罗棠的脸色一沉再沉,面对夏安逢毫无保留信任的眼神,他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我每次同你刻意接近,十几年来与你攀上亲密好友的交情,也全是因为……他的背后撮弄。
“我同他……”罗棠只说了三个字,忽然转了话题,直截了当问道:“夏安逢,如果有一天,你面对至亲至爱的人,和你肩负的责任与义务,两者只能选择其一——你会怎么选?”
“我有什么责任和义务?”夏安逢莫名其妙,“我既不是世子,又不在朝为官,这问题于我并无干系。”
“只是一个假设罢了,你尝试想想看。”
这样的环境,问这样的问题,夏安逢也收起玩笑心思,认真道:“如果真有需要面临那种两难局面的一天,我想我会倾尽全力,在确保责任完成的前提下,保全我至亲至爱的人。”
罗棠苦笑了起来。他拍了拍红发少年肩膀,轻声道:“这就是你我的不同。我会无视责任,选择我爱的人。”
他道:“你问我,多了解三皇子——我对他不了解。但是我有一句话,你务必记在心上,不要太相信任何人,不论是三皇子,卜璋白,还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