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28、杀虎(1 / 1)
旌旗招展,三令传过,数百人在散开的云层下涌入围场,马嘶声与人声交汇到一处。
夏安逢很快与他的队友失散,军鼓响起的刹那,大家就像饿虎扑羊,持着刀剑各自奔杀出去。他手持自己那把标准化佩剑,慢吞吞的一个人落在最后头。遇见兔子、田鼠、野狐之类小动物,够得着手就捉,够不着手也懒得去追,慢条斯理在广阔无垠的围猎场上晃荡。同僚早就奔得不见了人影,喧哗声渐渐四散入了密林。
他正低着头观察一只野兔留下的踪迹,忽然旁边传来马蹄飞扬,一声长吁,有人勒住马缰停在他身边。
“御卫,这种表现可不会让你的队长欣赏。”
声音里还带着笑意,不似批评口吻。
夏安逢抬头一看,立时一道激灵划过脑海,金玉锦带,紫色锦袍,头抹孔雀红镶银钻发箍,是皇族成员。
看起来跟罗棠年岁差不多大,自如勒着马缰,任那匹雪蹄青骢马在他身边缓慢打圈,跟着主人一道打量这名身着崭新宫中御卫制服的红发少年。“佩剑拿歪了,”对方评论,“半个时辰过去还未沾血。你是来踏青的?”
“……”就算是皇子,这口气也着实让人火大。而且你好好打你的猎,来围观我做什么?
夏安逢道:“我……属下剑法不纯。”还没有习惯改口,自称属下总觉得口舌打结。
他越是看对方,越是觉得似曾相识,方才在几名皇子中觉着眼熟的也正是这人,可是怎么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皇子深居深宫,他又是初次进京,按理没有任何见面可能,难道是遇到过跟这位皇子相似的面孔?
“本皇子在宫中排行第三,你可称呼我三皇子。”
不需要你自我介绍好吗。
三皇子微笑着朝他弯下身,伸出一只手:“剑法不纯,可会弓箭?”
夏安逢决心解开这个迷惑,抓住他的手,跳上马镫。“会。”他在三皇子背后道,“你怎么没带随从?”
三皇子驱动骏马小跑,轻描淡写:“走散了。”
他握住缰绳的手指间有血迹。夏安逢瞅见了,皱了皱眉,三皇子将马背上背着的箭囊箭袋取下,头也不回的塞给他,道:“若是有人靠近,你就射箭。”
……我是来狩猎动物的,没有错吧?尽管这么想,夏安逢还是迅速将箭袋背上身,一手将佩剑入鞘,一手拿稳那张大弓。
“你这种随机挑人的方式真特别,素未谋面,你就敢信我?”
“定国候夏遵的二公子,夏安逢,兵部新补录的御卫,知道这些够不够?”三皇子仍然没有回头,策马往密林深处走去,“我们并不是素未谋面。奎阳街上,你救了一名女童性命,我对你印象深刻。”
夏安逢在他身后噎了一下:“你是马车上那个人——”登时想起这个皇子他在哪里看到过了,马车里一闪而过的照面,星芒闪动而若有所思的眼眸,阴刻梅花纹路的主人!
然而阴刻梅纹并不是皇家徽饰。
他忽然觉着自己像是牵扯进一件非关己身、轻易沾惹不得的事情中,东张西望着,准备找个机会跳马。可是马背并不宽阔,他和三皇子紧紧相贴,随意动弹,三皇子自然会有察觉。
三皇子像是猜到他陡然生起的警惕心,笑眯眯地回过头,“营救皇子有功,可连升两级。”
“????”
马匹带着他俩来到一片较为开阔的地段,四周灌木足有人高,风声刮过,呼呼作响。忽而,一道冷箭带着锐利风声,朝着三皇子横空射来。夏安逢大惊,不及思考,已将佩剑抽出,半路将箭矢横砍而下,噹然一声。
三皇子侧头看了看,道:“准头和力度都把握得很好。”
没等夏安逢破口大骂,他淡定示意:“又来了。”
这回有四五支箭,从不同方向疾射而出,夏安逢顾不上再考虑这是什么破事什么情形,只知道那些箭矢没长眼睛。他猛然扬手,佩剑在手中划出圆滑剑花,将疾箭一一扫落在地。三皇子赞了一声,然后一踢马肚,夏安逢摇晃了一下,赶忙抓住马鞍稳住身形。
雪蹄青骢马扬蹄如飞,穿过灌木丛,轻快脱离随后追至的箭矢范围。
在一条小河旁,三皇子勒停青骢马,夏安逢二话不说跳下马背。
“我回去了。”掉头就走。
一柄森冷长剑横在他颈边,剑身映出三皇子含笑的眼睛。“这条河边的山上,有一头成年白虎,年年围猎皆是众人追逐的目标。本皇子为了报答你救命之恩,特意领你抄近路来到此处,你不想拔得头筹吗?”
“恐怕我没有那个本事。”拨开长剑又要走,三皇子在他身后悠悠道,“你想抽身也来不及了,我大皇兄的那些刺客,方才已经亲眼目睹你卫护于我。如果你不同我一起走出这个围猎场,很可能第二天,不,今天下午就会被人发现横尸某处,面目全非。”
夏安逢顿住脚步,心头升起的悔意简直能让他把自己埋入这条河流中去。他做什么多事上他的马,又干吗任由他带着自己到处游逛,明明知道他的随从不可能只是无意同他走散?
侯爷府的内斗已经够烦人,他现在算不算又牵扯进皇族争斗?
“你若猎得白虎,我保不止是你,还有卜璋白,均能在京城平安无虞。”
夏安逢猛然转身,紧紧盯着仍端坐于马上,笑颜如花的人。
“你……”
“昔日卜帅在世的时候,对本皇子多有照拂,既然他的后人来到京城,本皇子于情于理会助他一臂之力。”言辞中意味深长,“他想要的东西,本皇子鼎力相助。相信你也愿意他夙愿得偿的,是不是?”
虽然眼前这个皱着眉头,认真思索的红发少年,未必知道卜璋白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东西。
半晌,夏安逢怏怏道:“小白能凭自己本事,考过会试,无须你多此一举。”
“过了会试,还有殿试。殿试点中,还有做什么官的问题。”三皇子笑道,“你补录御卫如此顺利,那你猜,卜璋白顺利通过学馆考试,轻而易举榜上有名,定国候在其中有没有做文章?我正好认识一位学政,听闻他的亲生儿子,前阵子刚刚在侯爷麾下得到提拔,时间恰巧在会馆考试结束、榜单出来的那几天。”
“……”
“考虑清楚了?考虑清楚就上马,我俩互作掩护,取下白虎皮进献给我父皇。”
想要猎得白虎的并不是只有三皇子祁学邈一人。
洞穴外的地上落了一地兵器,血迹满地,却是不见猛兽的踪迹爪痕,倒像前来猎虎的人们在自相残杀。
三皇子将马拴在一棵大树上,叫住抬脚就要往洞穴内走的夏安逢,扔给他一颗金色药丸。
夏安逢接在手里看了一会,莫名其妙:“作甚?”
“里面有瘴气,这是解药。”
“老虎住的山洞里怎么会有瘴气?”
“或者瘴气只弥漫在洞口一带,会对进入的人类产生不好的影响。”
夏安逢道:“你派人动了手脚?”
三皇子自顾自拿出一颗同样的药丸,吞服下去,眉眼弯弯的笑:“本皇子与随从走散了,不知道他们在哪里,做了什么,所以你的问题本皇子无法回答。”
这根本谈不上巧遇了,而是一场精心设计的局。
夏安逢给他磨得没了脾气,将药嚼碎了吞下,祁学邈把弓箭又拿了回来,让他持剑走在最前面。提醒他:“如果见到白虎,千万不要跑。”
“那白虎不惧人?会追?”
“不,因为本皇子在你身后,你会撞到本皇子。”
“……”
白老虎的方位很好找寻,它大概也知道洞口处被人设了埋伏,不能外出,光是听着外面乒乒乓乓自相残杀的声音,焦躁的在洞穴内走来走去。虎啸声阵阵,从洞穴深处传来,地动山摇,直穿耳鼓。
从三皇子的随从动手脚开始,想必它已经至少两个时辰没有进食,脾气应该不是很好。
夏安逢走在前面,脚步轻盈,凝神警戒。
杀虎,在侯爷府的武艺训练中并不是没杀过,但那是空旷场所,腾挪转移,有足够闪避与进攻的余地,旁边还有信任的人助阵。这次却是在不清楚地形的洞穴内,跟着一个心思叵测,不知道脑子里到底在转什么主意的三皇子。
他扭头看了一眼,三皇子气定神闲的走在他身后,将他回头的路线堵得死死。
虎啸声渐近,却陡然而停。嗅到生人气息的猛兽,发出低沉的呜呜声。
夏安逢转过洞口,一眼望见趴在一块巨大山石上的白色老虎,皮毛犹如初雪一般洁净,吊睛眼上方“王”字花纹霸气十足。他握紧手中长剑。
那只白色老虎却并不如预料,直扑过来,而是趴在原地弓起腰背,发出恫吓的吼声。它的肚皮下方,拱出两个毛茸茸的脑袋,眼睛还没有完全睁开。
看见两只老虎幼崽,夏安逢一愣,身后一支箭矢已嗖地一声蹿入,直中老虎抬起的爪掌。
“嗷——!”白老虎吃痛,发出惊天咆哮。
“你还在等什么?”三皇子越过他,熟练撘弓上箭,夏安逢一句“慢点”还没说完,箭矢已射入老虎肩胛,鲜血汩汩冒出。
夏安逢怒道:“它护着仔呢!这是胜之不武!”
祁学邈轻轻嗤笑,“打猎要什么光明正大?不趁它投鼠忌器的时候动手,本皇子为何要冒着生命危险同你两人孤身入内??”
接连两箭终于将白老虎激怒,将两只小白虎拨弄到山石后面,仰天长啸一声,直扑两人而来。
三皇子往后退两步,道:“你想做仁人君子,不动手就是。”
眼见老虎两步已扑至面前,夏安逢迫于无奈,强行出剑,只挡住老虎第一次扑出,沉重的冲击力道,连人带虎一起栽倒地面。
老虎张开血盆大口,猛地朝夏安逢脖颈咬下去,他忙中将长剑横档在身前,只听铿锵一声,老虎一口咬断。
暗暗叫苦,这给御卫配的什么破剑,居然老虎一咬就断?
但老虎也被剑刃伤到,口中滴出鲜血,短暂的停顿片刻。夏安逢一个翻滚,从它身下翻出去,后背遭遇老虎扬爪一挥,衣衫尽裂。
翻滚途中随手摸到一块头颅大的巨石,夏安逢将之抓牢手中,迅速调整姿势站起,强忍肩痛回身,准备与老虎拼死命。老虎却没有向他扑去,而是调转虎头,愤怒的咆哮。
三皇子站在山石后,一只脚踩着两只呜呜哀叫的小老虎,撘弓上箭,箭头瞄准了白虎额头。
面上仍然含着春风化雪般的笑意,眼底却没有任何温度。弓弦一颤,长箭在近得发指的距离内,准确直入白虎额心,自脑后穿出。
庞大身躯颓然倒地,未阖拢的琥珀色眼睛还牢牢盯着祁学邈脚下两只幼崽。
“好了,来剥虎皮吧。”三皇子收回弓箭,笑吟吟的冲怔愣的人招手,“这两只小老虎还没断奶,八成也活不下去。一同收拾了。”
夏安逢默不作声,将断裂的剑身拾起,头也不回的走出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