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16、山中道观(1 / 1)
短暂休息后,车队继续上路。
夏安逢初生牛犊不怕虎,罗棠也是个胆大包天,天塌下来也不怕的主。即便知道后面有人跟踪,仗着两人都有武艺傍身,车队中又有两府久经沙场、训练有素的侍卫跟随,谁也没太把这事放在心上。只等着寻一个合适的时机,将后面那几人捉了来问就是。
夏安逢还是照例和罗棠骑马走在最前面,但他重新调整了一下车队行进人员的顺序,将父亲手下两名亲兵,安置在卜璋白的车驾旁边。
车轮滚滚,声音在静谧的午后传出很远。
卜璋白将马车窗上的帘子稍稍拉起一些,向外打量。他并没有看见夏安逢与罗棠口中所说追踪他们车队的人影,大概那些人发现他们中途停车,也有所警觉,暂无打算泄露踪迹。
这些追踪他们的人,莫不是与当年那些事有关?
他与那名自称是祖父手下士兵的乞丐,总共有过三次交道。第一次对方给他虎符做凭证;第二次告知他还有其他知道当年真相的存活的人,希望有机会能与他见面,但并未吐露另外那些人的人数多少,行踪何在;第三次便是上一回在巷子里,交给他由同伴保管的当年军中残信。
他还未来得及问询更多,对方已被夏府亲兵发现,两人匆匆分别。
不料就是那一别,已然阴阳相隔……
“卜公子,外头风大,公子还是将帘幔放下为好。”跟在他车驾旁边行走的亲兵,见他打着车帘向外张望,笑道。
这个亲兵的脸好生脸熟。
卜璋白对他笑了笑,将车帘放下,缩回车中。
如果他没有记错,当日在街上拦住乞丐,逼他当街自尽的为首的亲兵,便是这个面上有一道刀疤,目光阴沉冷漠的男人。
定国候竟然舍得将亲兵首领,派来给他做进京护卫。
卜璋白在临行前,曾于拂晓时分去到定国候房中,想要向他拜别。侍卫说侯爷不在房内,此时应该是在书苑中独自静思;但侯爷有嘱咐,如果卜公子要来道别,请卜公子单独入内。
侍卫将他领到那座远避正院的书苑外,请他自行进去,便离开了。
卜璋白还是第一次来到定国候的书苑门口。放眼看去,这座后方共有两进的独门院落清静如隐居之地,地面一尘不染。庭院中,两株红梅仍然盛开极艳丽,向上伸展的若干枝条互相交缠在一起,端的是亲昵。
他知道这向来是府中默认的禁地,定国候轻易不让外人进入。
高大英挺的身影正立在红梅树下,背着手,目光久久停留在艳红花瓣上。
卜璋白轻轻走近他,沉默着垂手站在他身边。
男人的背影,一如他幼时初见那般笔挺肃穆,那与生俱来的军人气质,就像一把含于剑鞘之中而锋芒不减的好剑,内敛却不容任何人忽视。定国候夏遵,在他心目中一度是能够与父亲并肩的人物。
卜璋白轻声道:“璋白今日便要启程进京,特来向侯爷辞行。”
换做一个月前,他或许原本有许多话语要同他倾吐,而如今他左右思量,终于还是只能说出这样一句不咸不淡的话。
男人转过身。他稳稳伫立在不过十五岁的少年身前,就像一座不可逾越的大山。
卜璋白微微抬头,与夏遵沉稳的目光对视。
耳边响起的是那句含义深远的话——“只要他一世平安,我愿代替他父亲战死天脉谷——”
定国候凝视他的目光中有温柔,有欣慰,也有隐隐落寞。在这静籁无声的院落中,在交缠并肩的红梅树下,一向刚肃的军人,轮廓看起来格外柔和。卜璋白甚至有种错觉,他用了全身心的柔情,透过自己看向另一个时空里的人。
无怪乎姑母会那样问……这世上,有谁会用这样寂寥又柔和的眼光,去看与他并无情感血脉联系的人?
夏遵伸出手摸了摸他脑袋。
“一路平安。能够考取最好,若是不中,定国侯府永远是你的家。”
那只大手在发上留下的温度仍在。只是人若会作假,连带某些感觉也会是虚假。
卜璋白将车帘掩得更紧,嘴角扬起一个隐隐的嘲笑。如果夏遵当真对父亲是那种感情……他如何忍心坐视父亲抑郁而亡?
恐怕到头来,还是富贵功名最为要紧。
车驾又行驶了一段,天色渐渐暗下来,道路在暮色中已有些模糊。
领路的下人来请示小侯爷,是不是就近找个客栈休息一晚。夏安逢其实也是第一次出远门,属于走一步看一步的那种,便问罗棠要主意。
卫国府三公子四下里看了看:“这条路偏离官道,人烟稀少,要找到客栈恐怕不大容易。”举起马鞭,朝不远处一座山脉指了指,“那座山上,有一座道观,内中的道长与我相熟,算是多年好友。问他借住一个晚上想必不会不肯。”
夏安逢手搭凉棚,往那山上望了望,渐渐拢来的暮色教人看不清山间景况。
好奇道:“想不到你同道教人士竟然也有来往,三公子果然交游广阔。”
罗棠哈哈一笑:“哪里哪里,不过是比你多出了几趟远门,见识了较多的风土人情,多交了一些谈得来的朋友罢了。那道观里统共就只有他一位道长,希望我们这遭去得巧,他不至于下山云游去了。”
压低声音,“此山地形复杂,最易设下埋伏。那些人若跟随我们上山,便可寻机给他们一个教训。”
夏安逢心领神会,令车队加快了行进速度。
道观坐落在半山腰一块平整地面上,道观前后长满郁郁葱葱的樟树,门前地面上杂草丛生。夏安逢和罗棠跳下马来,在暮色中,凑巧看到有只兔子从过膝的杂草里蹦跳而过。
再抬头看看道观大门,门上朱红色的漆已脱落大半,门匾上“流云观”三个大字,如同没吃饱饭的流浪汉一般有气无力。
夏安逢:“……你是有多久没上过这座山了?”
罗棠掩饰性地咳嗽了两声,东张西望。
夏安逢派了侍卫上前敲了敲道观的门,试探地喊了几声。内中并无人声回应。破旧的道观门不经敲,稍作叩击,就吱呀开启。
探头看去,道观中供奉着的三清神位,端端正正对着大门口。神位护理得还算精心,不见雕漆脱落等凋敝迹象;只是落了一些蜘蛛网,显然已经有一阵时日不曾清扫过。
看这情形,三公子的那位道教好友,要么就是离观云游,要么就是久已不住此地。
罗棠将门推开,让人将炊食、卧具等东西一一运入观中。不无遗憾的,对夏安逢啧啧道:“麦子是个非常有趣的道士,原本想为好友你引荐一番。看来还是机缘未至啊。”
夏安逢看着他大摇大摆的在人家道观里架设炊火,又将马匹牵入,俨然当做自家府邸一样肆无忌惮,心说幸好你那位好友不在,不然这样糟践人家清修之地,不定被他一扫帚扫出去。
随行侍卫将行李辎重在天井中卸下,就着燃起的火堆,准备晚食。马匹拴在就近的柱子上,有专人负责给劳累了一天的牲畜洗刷与喂食。房间已做好分配,东边房屋归定国候府的人居住,西边房屋让卫国公府的人住。
几名侍女进进出出,忙着将车驾里的寝具拿入房中铺好。
秦统领将侍卫分为三队,道观前门、后门各驻守一队,第三队负责在观中巡逻,以防贼寇自屋檐蹑足而下。这样的防范可谓天衣无缝,对方若是不能凭借绝对人数武力碾压,是找不到空隙闯空门的。
夏安逢和罗棠没有进房中休息,两人盘腿坐在火堆旁边,商量诱敌之计。火堆上烤着一只滋滋作响的兔子,模样很似进门前从草地里跑出来的那只。
卜璋白看他俩交头接耳,神情一半是好玩,一半是慎重,心知应该是在商量对付跟踪者的计策。
他心中迅速转着念头。
明知车队属于定国候与卫国公,仍然追踪而上的贼匪,应该不是普通之辈;他们的目的相当明确,就是冲着定国候与卫国公而来。
或者再缩小点,就是冲着夏安逢,或者罗棠而来。
但是有没有可能,是冲着他来的呢?
若这些人中间,有人是知晓当年天脉谷战役真相的人,不过是想寻机与他重新接上头?
——哪怕有微乎其微的可能,哪怕那些人中间只有一个人,他也万万不能让那个人落在夏府亲兵手里,再落得同络腮胡乞丐那般横死街头的下场。
怎样能够赶在夏安逢和罗棠之前,套出对方来此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