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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阴刻梅纹
那惊鸿一瞥的印象,着实太过深刻;还包括那车驾中掀开帘幔,往外瞟了一眼的那双星芒闪动的眸子。夏安逢自问不会看走眼,过目不忘算是他一项难得可贵的放得上台面的技能。
于是他问得郑重,还抓着人家姑娘的手。
虹秀给他问得有点茫然,低头看了看他握在手中的玉佩:“这……是不久前,一位公子哥送给虹秀的。这枚玉佩有什么问题吗?”
夏安逢道:“罗棠不是说,你从不于人前献艺?那公子哥是怎样结识你?”
虹秀看着罗棠,又看看一脸追问的夏安逢,道:“虹秀今日是初次公开露面,但曾有很重要的贵客,妈妈私下引荐过一两位,给虹秀认识。”
罗棠微微皱了眉。“好友,你这问话,未免有逼供之嫌。烟花之地,开门做生意的地方,越是大牌的贵客,越是有交结的必要,不可能因为要保持头牌的神秘感就将人往外推拒。”
“那你知道他的姓名、身世、来历吗?”小侯爷想教对方做人的心思至今不死。
虹秀抿着唇,轻轻摇头。
青楼亦有青楼的规矩,为来寻欢的客人保留秘密便是行规之一。虹秀这一摇头,夏安逢拿不准她的意思是不知道,还是无可奉告。
他还想追问,罗棠先看不下去了。“我说,你不是对这位玉佩的原主人一见钟情罢,这样打破砂锅问到底是想怎样?就算你对对方惊为天人,想软磨硬泡上个手,虹秀姑娘自有她不便告知的难处。你别强迫人家。”
“……”
一见钟情这种事也能想象出来,不愧是浪迹欢场、情缘遍地的罗大公子、罗大情圣。
夏安逢将玉佩递给他看了看,最后不死心的追问一句:“你在京城有见过这种古怪梅花纹路吗?”
罗棠眯起眼,细细端详片刻。断然否认:“没有。京城有家族徽章的达官贵人,我都认识,他们用的徽纹端方大气,很好辨认。”他略想了想,又道:“看这种阴刻纹路的手法,隐蔽低调,不像朝堂做派,反而带有江湖习气。”
江湖习气……那就不容易在茫茫人海中找到对方了。
关键是,找着了,未必打得过。
夏小侯爷陷入几分郁闷中,悻悻将玉佩归还给虹秀。
罗棠看了看他,噗嗤一笑:“怎么,真被我说中,对人家念念不忘了?”
“你有完没完。”
“其实还有一个办法,你若多来暖云阁几次,和虹秀姑娘将关系混熟了,指不定哪天虹秀再遇见那位赠送玉佩的公子,就能想个法子为你二人引见。”
面对这样昭然若揭只差写着“我就是要拉你下水”的局,夏安逢呵呵几声,不予理睬。
看看临街窗外,已近正午,飘落的雪花止住了下降的势头,天空稍稍放晴,云中露出淡淡金边。
“你这次来越冬,预备什么时候回京?如果时候刚好,还能赶上同路。”
罗棠有些诧异:“怎么,你也要进京?”
夏安逢将父亲对自己的打算说了说,又道:“小白和我一样,生于斯长于斯,从来没有离开过一步。我担心他独自上京会不适应,所以准备陪他同去,顺便在兵部报个到,看能不能混上一官半职。”他只是省略了一句,如果小白会试没录上,要打道回府的话,那个拜帖他就会找人偷偷拿回来。
罗棠哪里猜不到这位好友的心思,话反正都是他在说,回头给定国候说兵部没有空缺,随便就把京城之行给打发了。
要说夏安逢对卜璋白的照顾,虽是出于竹马之情,到底太过婆婆妈妈,亦步亦趋。他还真是不怕人家卜璋白嫌他缠人。
故意道:“我老爹前阵子一直嚷着要给我捐个龙禁尉,跟你的云骑尉虽然品级一样,不过是在皇上身边,实际担当的职责也比你这武散官大得多。不然我回去替你张罗一下?”
夏安逢跳起来,直摆手:“不急,不急。”
罗棠对做官出仕没有兴趣,能躲则躲;他何尝不是想有多远离朝堂多远。
要不是为了找借口陪小白进京,他乐得一辈子在侯爷府混吃等死——前提是他大哥夏锋袭爵后,不至于继续挖空心思弄死弄残他。
想到那个敌意浓烈的大哥,少年英挺的眉头就纠结皱在一起。
罗棠还想继续逗弄他,眼角余光忽然瞟到窗户对街的一个巷子口里,一袭白衣的身影正匆匆拐出,低着头要穿过街面去。
奇道:“咦……好友你看,那个人是不是卜公子?”
卜璋白穿着他惯常的那件月白长衫,在这寒意料峭的天气里只拢着一件薄薄大氅,怀里抱着四五本书,急匆匆的从一个偏僻的巷子里走出。
他走得很急,口中呼出的白气在空中淡淡弥散去,脚底因时不时踩中正在融化的雪泥,而趔趄一下。
夏安逢这时也顾不得隐藏自己身份了,趴在窗边,冲他喊:“小白——”
卜璋白闻声一愣。
抬起头来,看见正对面的二楼雕花窗户旁,探出一个熟悉的脑袋,正热情的朝自己挥手。目光再稍稍上移,移到这座楼宇的牌匾名字,大写的“暖云阁”三个字,赫然在目。
暖云阁是什么地方,卜璋白早就有所耳闻,俊俏的脸一下子拉长了。
他抱着书,停在一家茶楼屋檐下,肩膀上还落着没有完全融尽的雪花。微微眯着眼,与仍然朝他挥手的夏安逢对视,却是不肯上楼来。
夏安逢挥动手臂的幅度减弱了,无比心虚的,记起现在自己身处的地方。
“我还是先……”
一语未尽,罗棠在他旁边挤出一个空位,将头探出,对着楼下冷着一张脸的卜璋白,露出一个大大的灿烂的笑容:“卜公子,许久不见!”
像罗棠这样俊美又浑身贵气的人,并不多见,即便卜璋白只与他有过数面之缘,对这位卫国公的三公子,同样是记忆犹新。
罗棠的个性浪荡不羁,无所顾忌,既然他出现在暖云阁,那么想来,夏安逢被他拐骗来的几率,就会远远高于他自己私底下来寻欢的几率。
想明白了这一层,卜璋白的脸色才多少好转了一些,瞪着夏安逢的眼神也没先前凌厉。
他踌躇了片刻,觉得不能就此掉头走开,人家罗公子怎么说也是远道而来的客人。便抱着书穿越街面,在一堆喜笑颜开迎上来的姑娘们簇拥下,黑着脸走上二楼。
夏安逢早等在楼梯口,一脸殷勤的把卜璋白迎接进厢房,叫常乐拿些碎银子把缠过来的姑娘们都打发出去。自己像个做错事,做好准备挨责罚的孩子,低着头跟在卜璋白身后。
他这模样,看在罗棠眼里,暗暗笑断肠子;又看卜璋白,虽然面上同自己客气寒暄,心里对于夏安逢来烟花之地,还是有几分或许他自己也说不上缘由的不爽——不由得陡然生出心有戚戚之感,嘴角浮出的笑意也更加温柔。
“卜公子,此事确然不能全怪好友,是我硬要拉着他来暖云阁,欣赏虹秀姑娘的招牌舞技。他原本是打算要在月湖小筑,为我接风洗尘。”虽是为夏安逢开脱之词,但口吻中不乏看好戏的盘算。
夏安逢敏锐察觉到他的不当措辞,怪叫:“什么叫不能全怪我,分明就是全怪你——”
卜璋白注意到房中还有一位容貌出众的女子,稍稍尴尬。
他自然不可能当着罗三公子的面,同夏安逢较真,也不可能当着暖云阁姑娘的面砸场子。方才的短暂不快过去后,他认真寻思,自己不是夏安逢的爹也不是他的娘,委实没有计较一个已成年的年轻男子到欢场听曲的立场。
微笑道:“罗公子说到哪里去了,小侯爷想去哪里玩乐,自是小侯爷的自由,卜璋白纵然是他年少好友,也无权过问。只是这些私底下寻欢作乐的事,还是瞒着侯爷一些为妙,方才那样在窗口大嚷大叫,给人看去,或许不大合适。”
罗棠大力点头:“是啊,这里不是久留之地,原本我们就准备要动身离开,去寻个干净酒楼用饭。卜公子来得正好,不如一同?”
卜璋白道:“在下还要回府中温书……”
手臂被夏安逢搂住。
卜璋白一惊,下意识要将手臂从他怀中抽离出来,无奈那好不容易逮住他一次的红发少年,跟爬山虎一般不依不饶,紧紧攀住:“温书什么时候都可以温,你不是一大早就去学馆了吗?用个午饭,不会花掉多少时间,来嘛小白。”
他贴覆得那么近,比他高一个头的身躯几乎就要越过他肩膀来搂他。卜璋白心里高度紧张,强笑道:“多大个人了,还这样搂搂抱抱,你、你不怕罗公子看笑话。”
罗棠却是微笑着注视他俩,不知想起什么人,眼底淡淡嵌着一层温情。
既然推托不开,又找不到机会离去,万般无奈之下,卜璋白也只好答应同他二人一起去吃午饭。
“这附近有一家翠香馆,专程从湘阴那边运来的鲜活螃蟹最为有名,脂肥膏满,烹调手法上乘。”夏安逢一边下楼,一边向他俩推荐,“现下还属吃螃蟹的季节,若再冷上一些,便不适合吃这样寒性的食物……”
他的语声,在看见十几名熟悉服饰的夏府家丁穿街而过时,戛然而止。
那十几名家丁却不是如他所想冲他而来,他们手中持着捉人用的网罗与棍棒,急匆匆从暖云阁大门前一掠而过,直追前方一名背影踉跄、衣衫褴褛的人影。自夏安逢他们站立的角度,刚刚好能够勉强辨认出,他们追赶的是一名络腮胡子的乞丐。
罗棠站在夏安逢旁边,推了推那位以为自己被父亲发现来烟花之地玩耍,而险些吓破胆的夏府小侯爷:“不是你爹来捉你,放心啦。”
他转过身,奇怪的发现旁边站着的卜璋白,脸色竟然同夏安逢一样惨白。
“卜公子……?”
卜璋白压根听不见他的问话,苍白纤长的手指隔着衣袖,紧紧护住藏在衣襟内袋中的一纸褐色信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