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11、京城贵公子(1 / 1)
落了几天细雪,城内屋檐、砖瓦、墙壁、地面,都沾了一层薄薄的粉絮般的白色。乍看起来不很起眼,真正踩踏上去,又觉得足底湿滑,路极不好走。即便路人行走得再小心,也不时出现脚底打滑,摔个仰八叉的情形。
雪还在落,但清冷的雪意,一点也没有传递到这间莺歌燕舞、人气十足的热闹青楼来。
正中央的花厅,有姑娘水袖盈摆,秋水横波,随着悠扬乐曲飘飘起舞,满堂喝彩不断。
花厅极大,容纳了足有五十余人的座位。来捧场的都是老熟客,一个个出手阔绰,大方鼓掌,沉浸在姑娘的曼妙舞姿中乐不思蜀。
二楼厢房有一处窗户正对着楼下花厅,窗旁两名锦衣少年对面而坐。其中一个拿折扇遮着脸,唯恐给人看去庐山真面目一般,只露出一双漆黑如点墨的眸子。不看姑娘的舞艺,却是怨念横生的盯着对面好友。
“罗小棠,”折扇后的声音咬牙切齿,又不敢放大音量,“说好去月湖小筑,沏上好的大红袍给你接风,你居然七拐八拐把本少带到暖云阁来。一年不见,上来就弄这套,阴本少不成?”
他对面坐着的少年面如冠玉,俊美无俦,容貌极是赏心悦目。年岁和他相差无几,神情却是怡然自得得多,一边张口接过旁边依偎着的姑娘喂来的葡萄,一边眉眼弯弯,笑道:“好友,既来之则安之,你还害怕这些姑娘们把你吃了?”
下巴抬一抬,示意一直被对方冷落在旁边的姑娘如法炮制,“喏,给夏小侯爷喂点水果,免得他喋喋抱怨不休啊。”
姑娘闻言,媚笑一声,纤手自果盘中捞起葡萄,就要往折扇后的人递去。
“罗棠!”被曝出身份的夏安逢,气急败坏,折扇一扫,已将姑娘递来的葡萄推开。咬牙切齿,“本少要回去了!”
“耶……好友不是从未来过烟花之地吗?今日由我做东,你不想尝尝温柔乡的滋味?”对方笑得无辜。
夏安逢脸黑了半截,见姑娘又想凑过来,慌忙将扇再折起,挡在中间。“你想要温香暖玉,难道卫国府没有清白的好女子供你宠爱?大老远从京城回来越冬,第一站就奔这里,你就不怕你爹知道!”
“哦~~~”卫国府的三公子笑眯眯的拖长了声音,“原来你是怕定国候大人知晓你背着他老人家来烟花之地~~~~~我说好友啊,你家教还是一如既往的严谨,无怪乎大家觉得你再游手好闲浪荡度日,也终究浪不出个翻天来。”
“游手好闲”“浪荡度日”八个字,深深戳中红发少年心脏。
嘁……他这些天可算是为了陪小白上京,拼命勤学苦练,下足了血本;小白呢,虽然有空的时候也会来练武场看看他习剑骑射,但大多数时候只是稍稍驻足,就继续回房温书。偶尔他练完功夫,特意去小白房里看看他,又会听下人说卜公子一炷香功夫之前出门往学馆去了。
他比以前忙碌多也上进多了,可是小白看起来比他更忙、更加上进。
一直努力挨近夏小侯爷的姑娘,终于逮着他短暂发呆的功夫凑近身边,将一颗晶莹圆润的葡萄,递到这位从进门起就一直拿折扇遮遮掩掩的公子爷嘴边。
夏安逢再不识相,这个时候亦不好将对方推开,只得无可奈何,屈从了事。
他那位同样也是自小就认识的好友,将他手中一直握着的折扇抽出,轻轻拍了拍他手背,笑颜如花:“好啦,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只要我俩不出去说,难道常乐他们几个还会往外传?暖云阁我来过多次,这里的妈妈和姑娘们,嘴巴也紧实得很,大可放心。”
“说起来,”好奇的转了个话题,“那位卜璋白公子呢?你今日替我接风,竟然没带上他一同,还真是稀罕。”
“他忙着开春之后的尚书省会试。”既然认了栽,夏安逢索性不再拘束,拿起桌案上的热茶抿了几口。闷闷不乐,“忙得没时间一起出来游玩不说,还经常神龙见首不见尾,我今早本想叫他,他人又没在房中。”
“年纪轻轻,就能够通过生徒选拔考试,你这位青梅竹马的好友不简单呐。我记得他好像是卜竞辰将军唯一的儿子?”罗棠用折扇轻轻拍打自己手心,赞赏地道,“果然虎父无犬子,虽是走的文官路径,到底也还是有东山再起的希望。”
夏安逢洋洋得意:“那是当然,小白人又聪明又好看,他在会试定然也能脱颖而出!”那炫耀的口气,倒好像通过选拔考试,即将参加尚书省会试的人是自己一般。
卫国府三公子盯着他看了片刻,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摇头。
“当年我在州立学馆客读,你送卜公子来学馆念书,被御史大夫的远方表侄冒冒失失的出言不逊。是说你也够生猛,竟然单枪匹马护着卜公子,跟那一帮混小子打了个不分上下,着实叫我大开眼界。也不想想那御史大夫要是护雏,找机会参上你爹一本,那可如何是好?”
时至今日,当年好友被揍得鼻青脸肿的模样犹然在目。也正是那个时候开始,罗棠才产生了结识这位夏府小侯爷的念头。
夏安逢冷冷道:“他在我夏府住着,自然就是我夏府的人,哪里容别人来对他说三道四?再者,人家双亲身亡已经很是可怜,还拿祖辈的败绩来取笑他。我不过替那位御史大人管教管教他不成器的表侄罢了,最后还不是什么事都没有?”
其实不是什么事没有,罗棠侧面打听过,这货回家挨了好几鞭子,又跪了三天祠堂,差点去了半条命。
但也知道这人急公好义的性情,抿嘴笑了笑,没再和他继续聊卜璋白。把目光移向楼下花厅,嘴角努了努。
夏安逢顺势看去,那位在高台上一连献了三曲的舞姬姑娘,柳腰如烟,眉目如画。
一双明眸像含了千言万语的情意般,只轻轻四下里一扫,就激起一阵阵心猿意马的叫好声。一曲终了,舞姬微微福身,抬起头来时,眼角余光往二楼雅座一飞,堪堪和夏安逢打了个对面。
舞姬姑娘唇角绽出妩媚笑意,轻柔地睇了他一眼,转去台后。
夏安逢正要将目光收回,肩膀上被拍了一掌。
那位唯恐天下不乱的三公子,隔着桌案将手收回,捉狭笑道:“虹秀姑娘听闻是暖云阁的镇馆之宝,从不出现人前。今日初次登台献艺,竟然就与你对了眼,也合该是有缘。你不请姑娘上楼来坐坐么?”
“你别打趣我。趁现在舞曲结束,咱们赶早离开,还能去月湖小筑打个转身。”
“啧啧,面对如此佳人尚能坐怀不乱,好友,我不免要怀疑你究竟是家教过严,还是根本就对女子缺乏兴趣呢。”面对夏府小侯爷越来越黑的脸色,浑然不怕死的继续追问,“你告诉我,令尊有没有唤家养的女子给你暖过床……”
夏安逢理智的弦近乎崩断。
“我要回去了。”他再次单方面宣布,站起身就要抬脚。
却是迟了半步,方才那位虹秀姑娘,不知是受了谁的怂恿,已径直换了衣装,浅浅描了眉目,浅笑倩兮的出现在了二楼厢房门口。
“罗公子,好久不见。”对着罗棠微微福身。
夏安逢拉长了声调,瞪着好友:“难怪——”还说从不出现人前呢,分明就是早将本地的红牌姑娘一网打尽。
罗棠完全没有被他戳穿的心虚,大咧咧的拍了拍自己身旁,让虹秀姑娘过来坐下。
虹秀轻移莲步,微笑着向夏安逢又福了福身:“小侯爷,虹秀闻名已久。”
“……”夏安逢不好拂袖就走,只好又坐回去。
有暖云阁头牌红袖姑娘在场,另外几名只是临时上来暖场的姑娘,微笑着告辞先离开,剩了他们三人在房里。虹秀挨着罗棠公子坐着,两人极是熟稔,不知咬耳朵说些什么,吃吃笑个不停。
罗棠对夏安逢道:“虹秀妹子说,她有一压箱底的绝艺,今日想在小侯爷面前献丑,小侯爷可愿赏脸?”
他边说,就边笑吟吟的将虹秀往夏安逢那边推,哪里是征求夏安逢意见的意思。夏安逢猜想他今天必然是要将他消遣到底才甘心,也就不做垂死挣扎了,由得他去安排。
就见虹秀褪去罩在薄衫上的白纱,露出一对皓白手腕,柔腻修长的脖颈□□在外,肌肤莹润似雪。媚眼轻挑,像一道流云在夏安逢面上浮动而过,旋即长裙飞舞,在这暖意融融的厢房中舞动起来,衬着临街窗口飘落下来的纷扬白雪,别有一番令人动容的美。
夏安逢目不转睛的看着,眼神一时间竟似无法移开。
罗棠看看虹秀,又看看眼睛越睁越大的小侯爷,端起茶杯,掩饰自己唇边渐渐扩散的笑意。
无声的舞蹈还未结束,夏安逢忽然倾身向前,一把握住了虹秀姑娘的手腕。
他不止握住手腕,还稍微带了点力道,将人往自己身上拉了过来。
“嗳呀,好友,你这……”虹秀晕红了脸颊,却并未挣扎,由着他的力道向他身边靠近。罗棠放下茶杯,打趣,“一曲未终,何至于如此急色……”
夏安逢捉起虹秀腰间那枚垂着长长流苏的螭纹玉佩,将之翻转过来,赫然看见反面用阴刻方式嵌了一朵梅花。那梅花的形状极其古怪,将开未开,若卷若舒,端的是叫人一见难忘。
“这枚玉佩,是谁给你的?不是本州人氏吧?”
夏安逢决计忘不了,不久前的奎阳大街上,险些驾驶四匹马从他和一个小女娃儿身上碾踏而过的车驾,镶嵌的就是这种梅花纹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