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少不可以不经事(1 / 1)
没有拱门,没有气球,没有立牌,甚至连鲜花都很少,张大小姐亲自参与的婚礼布置,讨好着弘毅的喜好。
高广而无垂坠的天花板,宽阔而疏排桌的喜宴场,从大门延伸进来的半米高T型台,台上左右设两块大屏幕……这场婚礼唯一符合她心意的地方或许只有跟拍团队,凭借着爸爸的关系动用了电视台的摇臂设备,否则整个宴会厅无论是横看还是竖看,都只有一个字:
空。
——哪怕在今天,人坐满了。
张玲珑想。
然而婚礼开始后不久她不敢再有任何抱憾的想法,她意识到嫁给弘毅才是她最大的要求。
现在台上站着的,除了一对新人和司仪,还有两个女人。
一个穷凶极恶,一个无辜畏缩。
此外台上还躺着很多人——
穿着校服的满满;
穿着私服的满满;
走出校门的满满;
走进校门的满满;
等红灯的满满;
过马路的满满;
出神的满满;
浅笑的满满;
满满;
梁超和满满;
……
两年跨度的时间,短发在很短与稍长间变化的满满。
——被台下坐着的人注视着。
张玲珑不觉得这场子空了。
满满和她一样产生了窒息感。
常满玉发了癫,扯高满满的手,像是握着能捅破天的秘密般,急切狰狞道:“张玲珑!你别做梦了!他不爱我更不会爱你!他心里藏着这个小浪蹄子!我早知道他们两个有一腿!哈哈哈哈!”
弘毅不发一言,新娘抱着新郎的胳膊往后躲,全世界的目光都在看满满……
不堪。
躺着的满满。站着的满满。
她该往哪里躲?
满满低头,满满听不见。
听不见耳边轰炸式狂言,心沉下去,沉下去。
……
期待吗,满满。
期待吗?满满。
弘毅的虚伪被人揭穿了啊。
……
不会的,满满。
不会的……满满。
他是弘毅!他是讨厌人自作聪明的弘毅!他是深深被你看穿的弘毅!
一定是他要她发现,她才能发现!
……
颤抖吧,满满。
颤抖吧!满满。
你一直未翻出他五根撑天柱!你一直被他镇压在五指山!
……
哗!
像是破舱沉船周围潮水般涌入耳议论指点!满满抬头睁大了眼!弘毅还是不发一言!弘毅在笑!微小的弧度、几不可察的笑容!他看着常满玉!满满转头看常满玉!眼前黑影疾晃常满玉一个巴掌甩过来!
“跟你妈一样的骚货不要脸!”
保安已经赶到她指尖扫到满满的脸!常满玉踢着腿被倒拖走、坐在第一排桌的爷爷站上来拉开满满!
常满玉尖声厉叫:“弘毅!你变态!你找人偷拍你堂侄女!你跟她乱搞!你们弘家祖上积德……”
常满玉被拖了出去,宴会厅里霎时静了。爷爷要拉满满下台,满满蹲下去捡照片,两个礼仪小姐过来帮忙。
爷爷挡在满满身前,硬起老地主家的骨头,对台下宾客说:“我们满满会读书,学习好,一个人在省城头上学,我和弘毅妈两个老的有时候想看下她是瘦了还是胖了,就喊弘毅帮到照了几张照片,没啥稀奇的。”
满满站起来,爷爷转身拉她下台,奶奶拍拍身边的空位叫着爷孙俩:“快来坐到、快来坐到!”
弘毅终于要说话。
他拿着话筒,镇定自若:“打扰大家,要在我和玲珑大喜的日子说一点无关的话。
“事关三个和我有关的人的名誉,我不得不做出一些说明。首先,刚才那个女人,我希望在座的长辈亲友不要再对她有所议论,她也是我的朋友,心地善良、活力貌美,非常不错的一个人,不过很可惜,她精神上一直有问题,现在越来越严重,婚礼忙完我会请我的医生朋友对她进行诊疗,诚望她快点好起来。
“再来是弘满满,我堂哥弘扬的女儿。堂哥堂嫂走了以后,我这个当大叔的忙于事业,对堂侄女疏有过问,实在愧当人大叔。可是满满很争气,我们弘家的后人里就数她最有出息。她现在高三了,好不容易抽时间回来一趟参加大叔的婚礼,我不希望她受到什么影响。
“最后是玲珑,我的新娘在和我结婚的当天就遇到了意外,我该对她说抱歉,但人生何处不意外呢,我想说——张玲珑,遇到你就是我人生最美的意外,感谢你选择我、信任我,我会尽我所能,让你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落落大方,从容不迫,娓娓道来,优雅淡定,情理恩威,暗藏话锋。
弘毅啊,弘毅。说谎不打草稿的弘毅,鼻子不会长长的弘毅,就是让人相信,就是让人相信啊。
新娘红着眼直点头,司仪趁机接过话筒:“俗话说好事多磨,今后的婚姻生活也是这样充满了意外,但我相信,两位新人之间坚贞无比的爱情定能化解一切困难、两颗真心定能永远守护彼此,让我们一起祝福他们!”
……
暗红的血痂凝在满满的左脸,她望着台上,望着他们,没有了,周围全都没有了,只有弘毅,只有弘毅浅浅的笑,看不穿,还看不穿……
重生一世还看不穿?!
暗红染渲。
虚伪的笑。
恶心极了。
满满吃过午饭就走,没人拦她。弘毅忙着应付各种人,根本没有在她面前出现过。没有人知道她消失了。每个人都有每个人该做的事。回到寝室,满满拿出她和梁超的照片,犹豫了几秒,拨通了号码。
满满说:“我找梁超。”
那边答:“我就是啊!”
满满松了一口气,问他:“梁超,你……好吗?”
梁超说:“满满!你给我打电话呀!好啊……别闹!都走开跟你们嫂子通电话呢!”
满满笑了:“嗯,那没事,电话卡没钱了,挂了。”
梁超:“喂!满……”
嘟嘟嘟……
一周后。
铃铃铃……
床位靠门的李晓丽接起电话:“哦,好,您稍等……满满!接电话!”
满满放下书,从靠近阳台的上铺爬下来。
是爷爷的电话。
爷爷说:“满满……”
奶奶抢过电话:“死女娃子,你咋个不打电话回来安?未必然还在起火哦,那么几张照片有啥嘛,我们还不是关心你。”
满满说:“我没有。”
奶奶没想听她回答:“你抽空去看下你大叔大婶嘛,他们搬到省城了。”
电话砸下去,弹回来,换向蹦跶,玩命晃荡。
挣不脱线圈的连绑,平衡在吊死的地方。
.
“满满,喜欢吃什么就自己拿啊!”张玲珑二十七岁,是个玲珑娇小的女人,和满满站在一起有姐妹相,但是身材比满满S多了。
她热情,大方,还是市商会会长的女儿。她还很爱弘毅,半句话不离弘毅。
“你大叔啊他工作忙,本来想度蜜月的,结果‘蜜周’都算不上,就在海边待了几天。不过我理解他……”
购物车推到超市结账口结账。
“我们搬来这儿这么久,离你学校又不远,公交车就能到,让你来你还老不来!今天他有空,以后他不在你也要常来玩儿,有时间就来,大婶给你改善伙食。来,进去吧!”
张玲珑打开门,满满走了进去。
一屋子火锅香,红木圆桌上放着电磁炉,电磁锅里煮着半锅红汤。
“满满来了。”厨房里走出一个人,围着围腰,黑白格子衬衣打底,外套红色薄毛衣,下身是灰色居家裤和蓝色毛拖鞋。前发有点长,像是刘海,但也可能是没打发蜡梳上去,或者说,摩丝?
满满不叫人。弘毅一手端锅、一手拿锅铲,走到桌边叫离他更远的人:“玲珑来搭把手!”张玲珑放下手中的菜忙跑上去揭开电磁锅锅盖,弘毅把一锅翻滚着辣椒花椒的热油倒进电磁锅,嘴上自言自语:“要调一下味道才好,调一下味道。”
“哎呀好香哦!老公你好能干呀!”张玲珑在他背后称赞道。
弘毅笑:“快去洗菜。”张玲珑忙说:“遵命!”张玲珑跑回提菜,弘毅看一眼站着不动的满满,端锅进了厨房。跑进厨房的张玲珑又探出头:“满满,你去看电视嘛,啊,卧室里也有电脑,你去玩儿游戏啊!在二楼左边那间房!”
满满上楼转左走进去。
眼睛扫过床,干净素雅的色调,简约大方的风格;扫到桌,桌上有两部电脑,一部台式,一部笔记本。笔记本是东芝Portégé 2000。
满满打开了笔记本。
有密码。
……
“大叔,你笔记本电脑密码是多少?”
“满满不知道?”
“840414?”
“呵,你试试。”
……
“满满。”
手指头没敲下去,人被吓了一跳,弘毅端着一盘菜站在门口:“出来吃饭了。”
“好。”满满合上电脑。
满桌子的菜,三个人吃绰绰有余。
鲫鱼片、腰片、羊肉片、午餐肉、芋头、青菜头、藕片、土豆、豌豆尖、莴笋尖、香菇、金针菇,还有早就煮在锅里的牛肉和猪骨。
满满坐下来,张玲珑站在左边拧开可乐倒上两杯,一杯留给自己一杯递给她,弘毅解下围腰走过来,端走满满面前的可乐坐到了她右边。
张玲珑嗔怪:“我以为你不要呀,再给你倒一杯就是了,要跟满满抢。”
弘毅道:“没买豆奶么?满满不喝这个。”
张玲珑张嘴想说是满满挑的,想了想碳酸饮料影响她长身体,便不在这问题上纠缠,也坐下来。
她还记得弘毅在婚礼上说对满满有愧,她想以后要帮老公多分担些责任。张玲珑自己吃得少,积极给满满烫菜夹菜。
满满埋头专心吃,把腰片挑出来转放到弘毅碗里。
张玲珑筷子顿了顿。
弘毅吃下腰片,神情自然道:“满满不吃这个,螃蟹蒸好了,你去端出来吧。”
张玲珑又活泼起来,应道:“哎!”一路小跑进了厨房。
碗里放来一筷子熟金针菇。
满满低声道:“大叔,你放过我吧。”
弘毅又夹一筷子生羊肉往锅里涮,偏头问满满:“味道合适吗?要不要加醋?”
满满抬头看他:一脸无害的笑。
恶心。
感到恶心。
弘毅看满满:撩人心痒的惊鸟。
张玲珑走出来:“快腾个地儿,好烫好烫!你大叔说你高三辛苦,专门给你买的,满满太瘦啦!身体得补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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缭城精神病院新来的病人叫常满玉。
她起初日日喊叫着我没病。
但护士习以为常。
后来有一天排队打饭,常满玉冲出了队伍,站到桌子上挥舞着双手,像个独立运动的斗士,她高声喊道:“我没病!我没疯!弘毅才是疯子!他电脑里有一堆那个小婊.子的照片!你们去查!肯定有!肯定还有!他是个变态!他对着照片自.慰!他有病!他和臭婊.子乱伦!”
挨了一针。
她不敢再乱说话,她要找证据。
又有一次病人可以到封闭的小院子里去放风,护士一个一个念名字:“93床常满玉!”
常满玉终于想到了能够自救的法子:“我有证据!我找到了!我找到证据了!”
护士抓着她的手,不耐烦道:“什么证据?”
常满玉双手颤抖,眼珠乱转顾盼左右,语气神秘道:“我告诉你,你告诉警察!让他们来救我!”
护士起了疑:这个病人有什么冤屈?
常满玉接着道:“弘毅刚认识我的时候问我的名字,我说我叫常满玉,他说是个好名字!他就是因为我名字里有个满字才跟我在一起的!”
护士绑住她,她失去了一次放风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