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昆仑（1 / 1）
跟着撼海来到昆仑山已经好几天了，施雨是个闲不住的，把昆仑主峰逛了个遍，委实喜欢这里。若要她一辈子留在这里，她也愿意。当然，她知道那是奢望。
和玉溪山相比，这里并不秀丽，不管是山石还是林木都和它们的主人撼海神君一样，透着一股大气。
山中只有一个构架极简的殿宇，简单到只有一个主殿，一间书房，两个寝殿，险些就住不下施雨和德音两个。
虽然没有迷人心眼的亭台楼阁，气势却不少分毫，仅寝殿便有半个启泰广场大。其中陈设自不必说，无一不精美辉煌，典雅精妙。
这里也没有婢女侍从在旁叨扰，但凡事也不必亲力亲为。山中花草树木不知是沾染了神君的仙气，还是灵泉的原因，竟都大多成了精。但凡你有需要，乖巧的它们便会极其热情地帮你办妥。
相比施雨的跳脱，德音则安静得多，和自己院子里一株芍药交了朋友，每日同它坐坐，谈谈心。说来也奇怪，赤蛇竟像真的看上她似的，寸步不离缠着。德音同那芍药坐多久，它一条蛇便原地趴多久。
至于赤蛇为什么会跟着来昆仑山，还得从那日几人分别之时说起。
临到三人将行之际，赤蛇却偏偏缠在德音脖子上死乞白赖不肯下来。它一个魔物，德音也不敢硬扯，好说歹说都说不动它。圣哲君觉得万般丢脸，翻了个极标准的白眼，索性不要它了，顺便拜托撼海神君空了替它换个骨，也好做回原本的仙界灵蛇。
就这样，它一条被美色所惑的蛇便来了昆仑山。
换骨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不仅要退掉煞气，还要将它已经被魔族同化的心性一起改变。是以，每天晚上撼海便它置于灵器之中，一点一点换掉它的魔性。
这个过程并不好受，但赤蛇竟耐得住性子，每晚乖乖在灵器中躺满四个时辰。第二日它便先缠在德音脖子上睡一觉，直到睡饱了才慢梭梭去找吃的。
日子过得无风无波，施雨闲来无事，在灵泉里竟找到一尾金色大龙鱼。弗一见到，她便大惊失色。
龙鱼极有可能修成龙，这可是不得了的事！
鱼蛇皆可修为龙，修光是条金蟒，而后才是金龙。而龙鱼也同蟒一般，需满劫之后才能为龙。这都不是要紧的，要紧的是，这还是条金龙！
天地间龙不在少数，但金龙只有一条，那就是天帝。若当真让它修成金龙，所谓一山不容二虎，那仙界以后该谁做主呢？！
看这条龙鱼，已经隐约有了龙鳞龙尾，只等再历几次劫便能修成龙了。若要论实力，它化形之初少说也是上君实力。况且，龙本就得天厚爱，修炼极快，只怕再晋位神君也耗不了多少工夫。
按理说，修到这个阶段，应该和修光一样可以幻化人形才对。难不成，是贪恋灵泉的助力，不肯出来？
“龙鱼啊龙鱼，怎么不变化出模样来，还游在水里做什么？”施雨遇事总少了一份沉稳，此刻兴奋得很，趴在泉边跟它说起话来。
“嗯……你是男是女啊……是个姑娘的话，咱们交个朋友怎么样。”倘若能和这么金贵的龙鱼交上朋友，她肯定积了八辈子德。
泉上有一块突出去的巨石，她就趴在上面，脸都快贴到水面了。水清澈见底，散发着蓝色的微光，水中无草也无其他鱼，只有一尾龙鱼一动不动停在原处，像睡着了似的。
“你睡着了？”
她说了这么多，那鱼却一点反应都没有。这也太奇怪了，修到这个地步理当对周遭感应强烈，不可能睡这么死。
除非，就是不想给面子，懒得理自己。
她不怀好意地伸出手，捏了捏龙鱼的鳍，可那鱼还是没有反应，她便起了玩儿心，拖着它这里晃晃，那里摇摇。
可惜闹出如此大的动静，龙鱼还是没醒。如果不是它的鳃一下一下扇动着，又没翻白肚皮，她还以为是条死鱼呢。
折腾了好一会儿，直到她的手酸了，龙鱼也没给她半分面子。施雨嘟嘟嘴，爬起来，想了想，干脆找撼海去了。
昆仑山正是最美的时节，一路芳草茵茵，鸟语花香，天气和她的心情一样，晴得好想叫人曼舞欢歌。
她随手摘了一朵不知名的花，拿在手里，而后又别在发间。
轻轻敲了敲主殿的门，她心中如有一头小鹿在砰砰乱跳，蹦得快要了她的命。这么大的事，终于不是关于芠瑛的，开口第一句该怎么说才好呢……她也没想太多便来了，站在门口却突然慌张起来。
“进来。”
才刚刚要收回手，里面回应得很快，她突然涨红了脸，本来迟疑着，手却已不受控制地推开了门。
撼海不问琐事，正气定神闲坐在案前，手握玉笔，不知在画什么。
他身后一墙的书格已堆满了画册，新画的已快没地方放了。那些画册应该有百余册是当初画给芠瑛的，芠瑛也偶尔来这里翻看，不知他们在这里可有什么过往……
脑中浮现起芠瑛的翻看画册时开心的表情，施雨咬咬唇，顿时清醒过来。冒冒失失因为一条龙鱼特地跑这一趟，实在可笑。
“何事？”他微微抬头，向她点了个头便接着作画。握笔的手指节修长，偏瘦却有力，不管作了多久的画也始终滴墨不染。
“那、那个……我在灵泉里发现一条龙鱼，应该是快修成龙了。可是它不动，是、是不是傻了……”
她才傻了，傻不拉几地专程跑来找撼海。
这鱼已修到这个地步，在灵泉少说待了三四千年，撼海怎么可能不知道。
撼海搁笔，原本神情淡然，却被她局促的模样引得忍不住勾起一抹笑来。施雨和他也算是老交情了，然而，每次跟他说话却都像突然结巴了似的。
“我有这么吓人？”
“不，不是……我……”一下子脸更红了，施雨紧张到被自己的口水呛了，咳得那叫一个惨烈，仪态尽失。
“喝口水，看你咳得脸都红了。”撼海轻笑，敛袖端起自己案上的茶水递到她面前，“我还没喝过的。”
咳的时候喝水有什么用……撼海神君果然厉害，肯定连咳嗽的经历也没有。但施雨还是接了茶水，猛得喝了几大口。
这茶两百年才得一小罐，泡不了几盖碗，却被她就这么囫囵吞下，连味儿都没品出来，简直暴殄天物。
见她好些了，撼海这才回了她的话。
“那条龙鱼在泉中三千年了，三魂六魄只剩下一个荒魂，能活着已是怪事，却还能从小龙鱼修出龙鳍龙尾。这等怪事，我也从未见过，所以无法回答你。”
“哦……”现在问也问了，施雨揉捏着衣袖，该走了却又不想走，丢脸到想逃了却没有逃，“那……就不管它了？”
“你要是想管，可以去找找它其他二魂六魄跑到哪里去了，兴许还在这昆仑山中。若是没有，恐怕就得去问问鬼王了。”
这龙鱼看样貌，理应已经脱离畜生道，位列仙班了才对，问鬼王能问出什么。况且她一介小仙，鬼王不一定搭理。所以，找什么找，这又不关她的事！
只是，她实在想看看若是龙鱼修成金龙，天帝该如何自处，修光还能如何狂妄。这样的事情，光是想想便很过瘾。
“它应该再过几百年就能修成龙了吧，不知道修成龙的时候是不是还这么呆，灵泉那么小，可容不下它。”
“想太多，于你并无益处。我看倒不如不如就着灵泉好生修炼，龙鱼什么时候不傻了，你也能提早知道。”
”哦。“她下意识地点头答应，却在下一刻回味过来，大吃一惊。
撼海说了什么？同意她借灵泉修炼？！
要知道那灵泉这样的宝贝，别人想得一小瓶都求不到，撼海竟然这么大方。虽然说灵泉就摆在那里，想去就去，可谁要是取用了，撼海不会不知道。所以，她每每路过只能咽口水却不敢私自取用。
撼海见她惊住，顿了顿，又补了两句：“芠瑛把你们交给了我，我本该亲自护着，但不管是谁护着，也不比能够自保要紧。那灵泉你们若有需要便尽管自用，若遇修炼瓶颈，同我说说也无妨。”
原本还很兴奋的施雨听到这话，嘴角的笑容霎时凝固，从嗓子眼儿里干瘪瘪地挤出一个“哦”。
原来……原来还是因为芠瑛，原来他做的事情，没有一件可以脱离芠瑛……许她们用灵泉，不是为了她们好，只是为了让芠瑛放心而已。
这样的撼海，叫人心疼，叫她心痛。
有些话，她憋了许多年，沉甸甸压在心里已超越了她的能力，到此时终于藏不住。如果再不说出来，她怕自己会像撼海那样，守着自己的情爱孤独下去。
可是，她终究胆小了一些，说不出自己的这份情，话到嘴边，却变了内容。
“神君既然心系芠瑛，为何这些年不曾明说。过去种种我们都看在眼里，你为她做的大大小小的事情，为她和天帝撕破脸，为她顶着骂名不肯迎战魔界，为她甚至不要性命……现在她和火凤在一起，神君为什么不去把她抢回来，火凤她哪里比得上你数千年的陪伴！”
一口气说完，虽说的不是自己原本想说的，但她心里终于舒坦了。然而，她并没有什么资格来评价这件事情，只不过是仗着自己的那点心动，壮了胆子罢了。
日落西沉，透过窗户的光线斜斜照进来，影子映在他脸上竟堪堪遮住双眼。施雨的心漏跳了半拍，看着一半笼罩在阴影中的撼海，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话有多冲动。
她胆怯了，不知不觉往后退步。
撼海沉默了片刻，转身，一步一步走回几案，小心翼翼捧起画了一半的画。画上的女子笑容盈盈，站在花丛中，手握凡音剑，背后是漫天的彩霞……
施雨看见了，那是芠瑛，像极了她第一次出战便全胜归来时的场景。
“你不懂。”他语气平平，并不似生气，对着未干的墨迹轻轻吹了一口气，看了看满壁的画像，“她好好呆在这里，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