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撼海（1 / 1）
大风呼啸，墨发飞扬，战局因他而动，因他而止。天门前伫立的那个人，紫袍晋服随风乱舞，眉如峰，眼如剑，刚劲肃穆，日月星辰与之相比也黯然失色。
方才一击余威仍在，在场诸位无不震撼，无不发出自灵魂深处的叹服。
撼海神君的仙力竟比天帝还要浑厚，实在出乎意料。神君历八十一劫，天帝历八十二劫，就此无劫可历，高低分明，这也是天定的秩序。
现如今众目睽睽之下，撼海超越天帝，救仙界于危难之中，殊不知天帝心中是何滋味。
突然遭遇劲敌，妖皇大惊，不及细想便匆忙携焚隽后退百步有余。
出兵仙界原本就没有将撼海神君考虑在内，他明明尚在沉睡，妖皇哪里想得到他会突然出现，仅仅一击，便灭了他上万妖兵。
仙兵剩下不足一万，妖兵只剩六万，若是硬上，这六万妖兵没有一个能活着回来。这一战，仙妖两界两败俱伤，若不及时收手，便都成了魔界的囊中之物。
“父皇，难再得手！快下令撤兵吧！”焚隽收回长|枪，望着满地妖兵尸首，心中大恸。
好不容易逮到的机会，就这样被撼海的突然出现毁掉，妖皇怎么甘心。他抬头，看着远远站立着的满身威仪的撼海，咬牙切齿：“撤！”
一时偃旗息鼓，残余妖兵阵型大乱，受命统统撤走。从战鼓擂动到重归宁静，不过是半盏茶的时间。
然而这份宁静却煞是凄凉，一眼望不尽的尸首，三年洗不尽的鲜血。仙界损失惨重，以现在的兵力根本无法抵抗一次魔界的进攻，也无力追击妖兵。
唯有撼海愿意从此以后相助相帮，仙界才能多一分保障。
施雨将将赶到时，一眼便看到撼海。他独自立在天门前，紫衣墨发，眼神无波，自有神君之威。相较当日初醒之时，多了几分生气。
这样的撼海，和芠瑛站在一起，那么般配……她顿住脚步，想起当她拿着芠瑛给的冰晶去将他唤醒时，他说的话。
“你打扰了我的解脱。”
因为芠瑛死了，所以他不想独留人世，醒了却不如死了。当她告诉他芠瑛还活着时，那一瞬间，他深如潭水的眸子才如投石入水，有了波动与光泽。但不知道为什么，唯有那短短一瞬，之后便重归平静。
现在，他为什么会来，是为了芠瑛还是为了仙界？
“神君着实厉害啊！”万云拿手擦了把脸，先人一步凑上前去，打了个招呼，“多年不见，神君之威更甚当年！”
“多年不见，还以为你已晋位神君了。”撼海开口，沉稳大气，声音极具穿透之力，万云与他相比便显得小家子气了。
“咳咳，这……鄙人资质不高，难免遇到点麻烦。”
两人说了几句，朝累坐在台阶上的司命打了个招呼，便见天帝携其余诸仙站在远处，竟对刚刚力挽狂澜救仙界于危难的撼海神君毫无招呼之意。
天帝这样摆架子原也是该的，你撼海本事再大，也不过是个神君之位，只可能是你神君参见天帝，断没有天帝主动跟你见礼的道理。况且你这千把年的，不将天帝放在眼里，难道还要天帝舔着脸来主动跟你示好不成。
施雨将这一幕收进眼底，心中愤愤不平，正欲上前，偏生德音不放心，硬是追了出来。她刚被度了真气，身子无恙，脚步也是飞快。
“果然是撼海神君，他竟然来了。”
“来得好，你也许久没见神君了，去打个招呼吧。”施雨说罢，便拉着德音朝撼海走过去。
那边撼海却对天帝的态度无甚表态，远远地冲着天帝做了个最简单的拱手礼。
多少年了，他不来朝拜，不来应战，在这个天帝明显要他一个屈膝示弱之时，他却回了一个最随意的礼。
礼毕便头也不回，驾云缓缓离去。来时突然，走时恣意，无关乎高低，不在意权势，他已到了此种境界。
也许正是到了这种境界，他才能否突破神君界限，拥有比天帝更加强大的力量。
万云也没有说挽留的话，只是对着撼海的背影挥了挥手。
撼海走得很慢，一片从容，那边天帝却自始自终黑着一张脸。修光在战场上伤了肩膀，天帝心中不悦，见他一走，索性拂袖离去，将这天门前这堆烂摊子全都丢给两位上君。
施雨眼见撼海说走就走，心中不免着急，拖着德音从万云身边直直飞过，没管那么多就追了过去。
天门前发生的一幕幕，坐在云头的两人全都看在眼里。圣哲君不曾和撼海交手过，久闻大名，未曾谋面，这次看到了真人免不了要多说几句。
“这位神君天人之姿，颇有本事，难怪当初我远在魔界也听到些传言，说的是芠瑛上君和撼海神君乃金童玉女，未能凑成一对，实乃憾事一桩。”
她听罢，笑了，却笑得极具嘲讽：“能力只能分高低，姻缘只能论缘分。照这么说，我若不与你成就一对，满足他们对的神仙眷侣的好奇，便也是憾事一件了？”
火凤与冰凰，外人看来，多般配的一对。可惜门当户对这种事情，俗世俗人之俗念，于她来说，只是个笑话。
“可不就是个遗憾。”他果然有着天底下最厚的脸皮，在她摆明了对这种事情嗤之以鼻后，还能借此说笑。
一句话过后，两人之间却突然沉默，谁也没有再开口。她端坐云头，眼中一抹异色浮现，连她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只觉得心里头空了什么东西。
远处，一抹紫色越来越近，其后像尾巴似的跟着两个人，不偏不倚正是朝这一处而来。他与焚隽同样是一身紫袍，但与焚隽的俊美不同，他把紫色穿得古朴厚重，少了这个颜色固有的灵动。
他在芠瑛面前停住，一个多余的眼神也没有给圣哲君：“多年不见，你可还好。”一开口，一层不变的脸上才浮现起淡淡笑意。
跨越千年的等待，以这最简单的八个字结束，没有狂喜，也又没怅然。
她依旧坐着，没有起身的打算，白发垂地，铺满云层，回应他的是同样淡然的笑。这一笑，同三千年前他初见她时的，找不到任何相同之处。
那时，她方诞生，笑容天真懵懂，到后来成长为一代战神，战场上笑得狂傲不羁。现如今，她却像天山上一朵纯白的雪莲，冰冰冷冷，不容谁染指，也不愿谁接近，连一个笑都极具距离。
“神君实力更甚当年，可喜可贺。”她说。
撼海在天门前的那一击，足可抵她半神三成全力，这句称赞发自内心。
撼海身高八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他便只能离远一些才不至于埋头说话。被她这样夸赞，只能回答一句“上神谬赞了”。
芠瑛与他生疏，他自己说出“上神”二字，岂不知也是将二人的距离又拉开了一些。
“哎呀，可算追上了……原来芠瑛你也在呢。”施雨追撼海这事儿根本就没过脑子，若不是因为撼海不急着走，别说还拖着个德音，就是尽了全力她也追不上。
“火凤上神也在！真是失礼了。”
施雨和德音说着，便给三人都行了礼。
这三人各有态度，撼海只是点了个头，芠瑛与两人相熟，只暖暖一笑，反倒是圣哲君极为热情，直说“小仙女儿多礼了”。
她二人在云头落定，这块云便显得挤了点儿。圣哲君索性另起一朵，不疾不徐地飘开了：“你们叙旧，我便不参与了。”
他方说罢，赤蛇却从袖中爬了出来，不愿跟他走似的，莫名其妙先是在芠瑛旁边转了一圈，然后绕上了德音的脖子，悠悠然吐着信子。
这也太不给面子了，他顿时哭笑不得：“臭小子，你爱美人也得有点儿分寸。”
赤蛇小头一撇，懒得理他。德音柔柔弱弱的，被一条蛇绕了脖子，却也不怕。想她还是芍药时，因带了药性，没少被蛇盘住。
施雨圆圆的脸上笑意渐浓，指着赤蛇抱怨：“你这小魔蛇！当初一口煞气喷得我天山门面儿上两棵大树枯败，到现在还没长好。你倒好，赖上德音了！好歹咱俩还算同类，怎么地了，姐姐我不美么！”
赤蛇摇摇尾巴，摇头晃脑地冲她吐信子，表示也喜欢。那能怎么办，它一条蛇，还能缠两条脖子不是。
被自己坐骑丢了老脸的圣哲君，简直不想看这幅其乐融融的画面，当即驾着云便要躲远点儿。
“你先等着，你我还有事做，我说几句便走。”他还没走几步，芠瑛突然站起身，朝着撼海走走了过去。
原本连撼海都被施雨和赤蛇逗得嘴角挂笑，她却突然有话要说，落在赤蛇身上的目光便都转到她身上了。
她说话做事从来都是直来直往，不知这一开口又会是什么大事。
“这几千年来，神君为芠瑛所做的，芠瑛感激不尽，无以言表。但芠瑛还有一事相求，不知神君可方便。”
她说话的时候，就那么直直看着你，连要人帮忙都带了份威压。
撼海颔首，嘴角划过一抹怅然的淡笑：“但凡你有求，有何事我没有答应的。”
第一次，她说想念父君，他便将东华神君三万年的岁月画了整整上百本画册；第二次，她说想给凡音剑配个剑鞘，他便将自己的斩晴融了制成剑鞘给她，她却说太贵重不能收；第三次，她说万云酒品差，找不到人喝酒，不喜喝酒的他便陪她喝了个烂醉。
可自那次醉酒之后，她便再也没有向他说过她想要什么……
“德音，你过来，还有施雨，你也过来。”她拉起两人的手，冰冷的眸子多了三分暖意。似乎也只有在面对她二人的时候，她才会表现出常人该拥有的喜怒与表情。
“你们在外我总不放心，不若跟着神君回昆仑吧。”
话说得简单，昆仑乃是撼海清修之地。多少人想要昆仑灵泉增加修为，却碍于撼海之威，不敢越雷池一步，更不敢踏进昆仑山。
施雨小心翼翼地瞅了撼海一眼，见他脸色无异样，这才点头：“也是，我们处境太尴尬，怕给你招了麻烦，昆仑是个好去处，只是……”
只是撼海神君还没表态呢。
“昆仑常年冷清，多点人气也好。”撼海适时说道，眼光落在芠瑛身上，“你大可放心，有我在，谁也不敢胡来。”
要的就是他这句话。
芠瑛拍拍两人的手，放下心来，郑重对撼海道：“神君之恩，他日昆仑有何事需我相助，我必万死不辞。”
她要保德音和施雨，这份儿担当倒是和从前一样。
撼海眼光一滞，笑意渐消：“你便是不提我也会保她二人，所谓恩情，你我之间重要么。”
“没有什么事是理所当然的。”她后退几步，和圣哲君站到一块儿，“还请神君保重，芠瑛这里先谢过了。”
当所有人都认为她和圣哲君在一起的时候，她当真以行动证明了他们的猜想。不遗余力地和撼海保持距离，却极其自然地站到圣哲君的身边。
她选定了谁，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