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陆离(1 / 1)
却说鬼界之中,芠瑛正不紧不慢地翻看着生死簿。她从未与人打过交道,也不是飞升为仙的,对人的生老病死之事倒有几分感兴趣。
桌案被占了,鬼王在一旁坐是不敢的,站也不是走也不是。直到半柱香过后,在翻完了第三本生死簿后,一直金口不开的那位才终于发了声。
“火凤为人时的记载可还有?”
这事儿还是鬼王在行些,只见他手一伸,便从石窟窿中飞出一本册子,堪堪落在掌中:“上神请看,第一页便是。”
芠瑛拿在手里,翻开了第一页。任何时候,知己知彼总不会错,闲来无事,看看凡人时的圣哲君也算是个不错得消遣。
生死簿上一人一页,不管是泼天富贵还是贫贱潦倒,在这册子也上不过寥寥数语便生死际遇一片明了。
陆离?
清河人士,命煞孤星,父死母亡,克诸亲,多学识而无功名。年十九病危,得医女相救,于次年入魔。
他原先叫这名字,命不好,名也不好。这个救他的医女,大抵便是他要找的那位叫“素衣”的女子吧。
三千年前入魔,她则三千年前诞生,竟扯得上点缘分。
“生死簿上只有这些?”
冰凰看似不太满意,鬼王想了想,补充道:“生死簿上不便记载太多,小王倒还知道一些其他的。”
“说来听听。”芠瑛合上册子,等着他往下说。
“以火凤上神当时的学识,理应考得功名,但多次不中也确实跟命理相关。后来他病危之时,亲友皆怕被克早就与他无任何来往,幸而被这个医女所救,才又活了下去。于是才学不凡,自信能考得功名,飞黄腾达的火凤上神便许诺给那医女,待考得功名,若她尚未嫁人便八抬大轿娶她过门,享富贵人生。然而不到一年,那医女便因试药中毒身亡,火凤上神也几乎是同时入了魔。”
“这么说,他二人原本应该有一段姻缘?”
鬼王并不知火凤冰凰一同来鬼界,彼此是个什么关系,这个问题便不敢随便答:“姻缘之事不归小王管辖,所以……小王并不清楚。”
“因为爱慕的女子去世而堕入魔道,火凤倒是个重情义的。本尊和他斗了千年,向来讨厌他得很,却不想他入魔前也是个可怜人。”
“火凤上神命中带煞,小王从未见过更甚者,素衣是否与其父母一般同是被煞气克死,这也难说。也正是因为这样的煞气,他入魔后才能坐到魔界左司的位置。其实,这医女死不死和火凤上神入魔关系恐怕不大,毕竟煞气之重,迟早会入魔的。”
“那么,那位医女若是对他念念不忘,倒也有可能跳入忘川。本尊听说,忘川之中都是不愿忘记生前之事的魂魄。”
“正是。忘川中有相约千年后再续前缘的恋人,也有先行故去,不愿独自投胎之人。但能够熬过千年时光,带着生前记忆投胎的并不多,大多其实都在忘川中忘了本心。”
芠瑛问什么,鬼王便答什么。而此时,两人正在谈论的圣哲君本人,正站在来时的路上,望着下方惨叫叠起的血红色忘川。
数不清的魂魄在挣扎,也许它们早已忘了当初驱使它们不顾一起跳入忘川时的执念,只余下想要逃出生天的祈愿。他们游离在忘川中抑或飘荡在河面,却都无法再往上一点,够到他们当初跳下来的那条桥路。
这么多的魂魄,鲜活的,半死的,还有只剩残念的,都混杂在一起。如此庞大的数量,若真叫鬼王去辨别,一则可能做了无用功,二则确实是个难事。
他凌空悬于忘川之上,缓缓下降临近河面。血红色的河水湍急汹涌,甚至溅起淡红色水雾,带着血腥味扑面而来。
“素衣,如果你在,就到我跟前来吧。”
话音刚落,刚才还游走在一旁的魂魄便纷纷散开,不敢挡在前面。整个忘川的魂魄都聚在一处,围成一个圈,远远观望着,没有了一丝悲鸣嘶叫。
只因为他要寻一个人,数万年来嘶鸣嘈杂,从未有片刻安宁的的忘川也在顷刻间静谧无垠。
良久,他面前依旧空落落的,连片残魂都没有……他闭上眼,少顷,胸口传来一阵灼烧,引得他不由皱起眉头。
即便用神识也感知不到吗。
“难道你已消散在忘川了,三千年前没能救你,三千年后依然无能为力。”
无聊之极的芠瑛在翻完了第四本生死簿的时候,圣哲君终于回来了。看他的神情,并不难过,但也不像找到了,还是惯常的一副和颜悦色。
芠瑛也不问,鬼王却有些忐忑,想问却又不敢问。
“走吧。”
“嗯。”
她很干脆,放下册子这便准备离去。起身,迈步,雪色的轻纱扫过台阶极是优雅,看得鬼王也愣神了,直到两人出了殿门,鬼王这才想起来还有一事忘了说,急匆匆追赶上去。
“二位上神留步,有一事小王不解,思来想去还是得告诉二位。”
他先是返回桌案前,才又急急忙忙追出来,手里拿着一个小册子,恭恭敬敬地奉上:“还请两位上神先过目。”
圣哲君先接过,看了看,见上面都是些不认识的人名儿,且都标注了仙界中人,便又递给了芠瑛。
这册子上约列了三十来个名字,年岁及历劫时间都有详细记载。
她粗粗过目,便还给鬼王:“都是些修为浅薄的散仙或修仙之人,倒是有几个听说过,但都历劫失败,无缘仙班。”
鬼王连连点头:“这册子是小王整理的。按理说,凡历劫失败的散仙,若魂魄还在便会入鬼界投胎。但这千年来,唯有万云上君的小徒杜仲因得上君庇护,魂魄完整来重新投胎,其他都不见踪影。小王觉得奇怪,曾派出鬼差寻觅,却什么都未找到。此事恐有蹊跷,还请二位上神知悉。”
“知道了,你回吧。”
芠瑛说罢,与圣哲君两人原路返回。依旧是迈步极小,却行得飞快,眨眼间便只能见小小一白一暗的影子。
分明可以移行离去,却要一步一步走出去,累得鬼界唯一的这条道无鬼敢走,骨门那里不知堵了多少新鬼和鬼差。
鬼界阴森,连风都带着阴气。疾风刮过,竟似嘶喊哭叫,和之下的忘川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应和着,连鬼听了怕是都要胆颤。
这风虽凛冽,到了芠瑛这里却突然缓下来,如微风拂面,轻轻撩动她未束起的散发。要论阴寒,这世间还有什么能够比得过她,连这鬼界的阴风都不得不乖顺了。
“白发三千丈,不苟言笑,看看,连这阴风都躲着你,真可谓是个冰美人——哎,你说你这走一步一路冰的,会不会把自己给冻在原地。”
底下就是忘川,他在这里不知寻没寻到心上人,却有心情打趣她。原本对他稍有改观,哪知他嘴里蹦不出好话,便又将他打回原形。
“你又什么时候能把自己烤了?”
“啧啧,说你冰美人吧,火气却大。”他负手跟在后面,丝毫未被素衣之事影响心情,真不知该说他重情重义,还是没心没肺。
芠瑛不理他,自顾自走在前面。身后圣哲君掏出不安分的赤蛇,言语上逗弄了几句,又追了上来。
“走那么快做什么,等等!”
芠瑛脚下生风,反倒行得更快了。不过这对圣哲君来说,根本不是问题,他随意迈了几大步便又追了上来,脏口便像个登徒子。
“啧啧,美人莫生气嘛。”
“……”
只见她眼中一道寒芒闪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向他的眉心。只差分毫便扎进去的冰锥却被他眉心那团火焰围住,停滞在原处,颤动着发出瑟瑟声响。
论实力,两人皆为半神,原该谁也压不过谁,但她近日多次遭反噬,此刻并不是他的对手,那冰锥大有溶解之势。僵持中,却是他一闪身,撤了神力,那冰锥便如离铉的箭一般扎进一旁的骨头。
“性子如此之烈,不过是玩笑一句……真拿自己的命不当回事儿。”他摇摇头,对于她乱动神力满脸无奈,“罢了,我的错。”
只是叫了她一句“美人”,她便不顾反噬来了个狠招。好在他二人在一块儿能减弱反噬,否则她免不了又要胸口疼。
她提步,不想再理会他。然而,还没走多远,一个声音却触不及防地灌进耳朵。
“有人跟踪。”
他的嘴并没有动,用的是传音入耳,只有他和芠瑛能听见。二人一前一后,表面看起来彼此沉默,无甚交谈。
“媚古跟不到这里。”芠瑛不痛不痒地回了他一句。
魔界右司媚古从玉溪山起就一直跟着他们,这她是知道的。不过,在芠瑛眼里她只是个小杂碎,无甚威胁,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她去。但这里是鬼界,魔界中人并不敢轻易跟进来,一旦被发现便是大事一件。
“不是媚古。”圣哲君却斩钉截铁地否定了,“此人几乎没有气息,很难察觉,在玉溪山便跟着了。”
经这么一提醒,她才觉出不对劲。身边似乎多了什么东西,却又说不清楚,若不仔细感觉,很容易忽略。
这个连他们都判断不出的跟踪者,正是超脱六界的黑莲。他能瞒过天帝、妖皇和鬼王,却到底瞒不过半神,两人虽猜不出他是谁,也逮不到他,却已然发现他这个跟踪者。
而此时黑莲正静悄悄地飘在他们身旁,悠然自得地窥视着世间最尊贵的一男一女,又岂知自己已被发现。
他被修光捡到前,已经人鬼仙魔界去了个遍,看尽人生百态,却没有看过神是怎么相处的。
也不过如此嘛,说什么神之心性包容万千,现在看来冰凰小肚鸡肠,火凤油嘴滑舌,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不过是人前端着架子罢了。但刚才两个半神仅仅是过了一招,便引得风云雷动,倒是有趣。那冰凰眼睛里射出一条冰锥,火凤则眉间火焰迸发抵挡,一切只在千钧一发之间,又在眨眼间结束,着实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