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素衣(1 / 1)
天界,停云阁。
一青一黑,一青年一老者正于亭中博弈,棋盘上黑子蚕食大片,已将白子围得无落脚之地。那青衣仙人并不见焦虑,随意落了个子,张口打了个呵欠,又从棋盒中摸出一枚白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棋盘。
“老头,明知道我下不过你,这样可没意思。”
司命捋了一把胡子,笑得有几分老奸巨猾,不紧不慢又落下一子:“给老夫点好处,自然就放过你了。”
万云想也没想,把手中白棋再次随意摆了上去,一脸的不耐烦:“昨日不就跑去喝了点儿小酒,爽了你的约么。啧啧,真是小肚鸡肠!”
“下界一趟,可有何见闻?”
“我说,老头你……”万云顿了顿,突然想起来什么事儿,“算你懵得准,的确是瞅见了个大事儿。”
这司命上君在推算上有着无人可及的能力,许多事情上也较寻常人多了一分前瞻。他每每下界一趟遇到点儿事儿司命虽不至一清二楚,但时常能觉出什么。
司命放下棋子:“说来听听。”
万云凑过来,压低声音,故作神秘,与他咬起耳朵来:“昨日我去了趟玉溪山,想讨点酒喝,你猜怎么着?!看到芠瑛和圣哲君了!”
“哦?”
“圣哲君那模样,往那儿一站,比上君我还俊那!”万云不甘地摸了摸下巴,甚是不忿,“想当初他那模样,阴阳怪气,要多丑有多丑!”
“……”
“一番涅槃重生,和咱芠瑛站在一起……我当时不知为何,脑子一抽,竟然想起了‘天作之合’这个词。”
司命收起棋子,操起棋盘便冲他打过去:“你就不能说点有用的,他二人在玉溪山做什么,你难道没有问过?”
那棋盘还差一厘便砸到头的时候,被万云精准地接住了:“嘿!老头,咱可君子动口不动手的啊!”
“你就不能挑要紧的说?”
万云惯来是这样的性子,说话留一半,似乎永远说不到点子上,生生叫人急死。万把年了,司命拿他也没有办法。
万云慢条斯理地理了理头发,这才道:“我哪儿知道,刚到玉溪山,才瞧见个正脸,他俩便驾云离去,连半句话都没搭上。”
“……”
相比万云的随性,司命却是个心思缜密的,听罢先是一顿,遂捋着胡须笑了,接着便免不了要自顾自念叨一番。
“他二人既然能处在一起,想必已关系缓和,于芠瑛来说因无坏处。你我只需静待结果,一切自有天定。至于德音之事想必已经解决,修光殿下再怎么胡闹,也奈何不得芠瑛。”
昨日两百天兵在苍洪之境附近被冰凰不费吹灰之力便尽数剿灭一事,在天界悄悄传开了。原本此事不为人知,但人算不如天算,有一负责降雨的仙官正巧路过,回来便当作不得了的大事悄悄说给了亲近的人听。哪知消息便这么传开了,收也收不住。
然而,碍于修光殿下在天界积威甚重,轻易得罪不得,虽事关冰凰,竟无人敢将此事传给天帝知道。况且死的只有两百仙兵,有无真凭实证,谁敢去告状。
“惯着他吧。”万云自酌了一盏茶,呷了一口,“这点儿破事儿,帝君也犯不着责罚于他,且叫他以卵击石,吃点苦头再说,日后也好数罪并罚——日子不好过呀,改日把施雨那丫头叫来玩儿玩儿。”
万云和施雨一旦相处必定闹得鸡飞狗跳,仙界安宁这么些年,现在想起来,还是施雨在的时候热闹。
鬼界大殿。
芠瑛收起神识,睁开眼,正好瞥见圣哲君也张开了眼睛。两人相视摇头,皆未探得两件神物所在。
好在这一趟并不费事,倒也没有什么失望的。
下一趟,该去人界了。
“鬼界寥寥无趣,清贫寒苦,你能尽心万年,比仙界之主称职多了。”
民生之事天帝甚少关心,各仙君各司其职,一直未有大乱。是故仙界歌舞升平,浮华背后是天帝的庸碌无为。相比之下,鬼王万年的劳碌显得难能可贵。
竟得了冰凰夸赞,鬼王大喜:“当年小王不过一介冤魂,得皓天上神选中,赐下法力王权,掌管鬼界,万不敢令上神失望。”
皓天陨落后的三万年,火凤冰凰继承神力降世。他信不辱命,得冰凰一句夸赞便如同得了皓天夸赞一般。
“你能得皓天选中,必是因你本有过人之处,也是你自己的造化。今日言尽于此,我二人也该走了。”
两人匆匆而来,又要匆匆而去,鬼王哪里知道两人已经把正事都办了,还以为自己招呼不周,上神不愿多留,不禁心下忐忑。
“小王没能早早备下好茶,怠慢了上神,还请上神恕罪。”
那茶确实寒碜了点儿,随后上的几样点心也只是勉强能入口。但是,这些她并未放在心上:“切勿多心,与你无关。”
芠瑛起身,丢了个眼色给圣哲君,却见做事本该干净利落的他并不急着走,冲她一颔首:“且慢,我尚有一事要问一问鬼王。”
能为上神效力,鬼王面露喜色:“上神请问,小王必定知无不言。”
“你可查得出三千年前一个叫素衣的女子,现今投胎何处?”
“这……上神可知那女子生辰八字?”
圣哲君略微一顿,摇头:“那倒不知,只知乃清河人士,是位医女,去世时仅双九年华。”
按说同名同姓之人甚多,只知一个名字应该很难得知她如今投胎何处,但鬼王却双目一亮,急忙回答道:“小王常年翻看生死簿,凡有不合规矩的皆已记在脑中。这个叫素衣的女子委实怪异,死因无记载,投胎与否也不清楚。”
“这么说,投胎轮回一事还能有鬼界不清楚的?”
此话听起来像是问责,鬼王心中惶恐:“上神请听小王解释……魂魄来鬼界投胎是即成的规矩,但究竟来不来其实是由它自己决定的。如有魂魄化作厉鬼作恶,便由鬼差捉回或由修仙者超度。”
圣哲君听罢,略作思考:“那么,依你之言,她的魂魄可能并没有入轮回,尚在人界?”
“魂魄在人界滞留不了三千年,小王觉得应该已不在人界。还有一个可能,便是尚有执念,跳入了忘川……但在忘川中停留三千年也是太长了。”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不在人界,也可能不在忘川,那到底在何处。
“你能否查到她究竟在不在忘川?”
“这……”鬼王擦了把汗,极心虚地看了眼芠瑛,却见她正拿着拿碗盖轻轻拨弄着茶水,根本没看这边,只得继续说道,“跳入忘川的魂魄大多数最终灰飞烟灭,所以小王并未特意留心。况且,忘川中魂魄众多,小王诸事缠身又法力浅薄,一时半会儿分辨不出。”
“罢了罢了,本尊亲自去一趟。”圣哲君言罢,看了看芠瑛,问,“你同去与否?”
芠瑛放下碗盖,在案头取了本生死簿随手翻看起来,头也未曾抬一下:“自己去吧,忘川吵得很。”
天界,天河。
一头青牛正悠闲泡在水里,几只五彩斑斓的小鸟立在它的背上,一派祥和宁静。然而这宁静只维持了片刻,便被突然飘来的一个仙子给打破了。
“老青牛,万云上君又不管你了?”
施雨往岸边一坐,脱掉绣鞋和足衣,玩儿起水来。她手脚上的冻伤已经好全,在天山呆不住了,便跑来天河透透气。
好几百年没有见过她,老青牛哞哞叫,看起来心情不错。想当年,当年一人一牛从天河追赶到星海,也算老朋友了。
“万云上君不是睡懒觉就是喝醉酒,连口草都不喂你,这上君当得忒自在了。”
青牛哞哞又叫了两声,表示赞同。
施雨嘟着嘴,伸出手摸摸青牛的牛角。这牛角已不尖锐,才五百年,青牛就老了许多的样子。她不由从前同青牛玩闹的时光,继而又想起一些往事,眼里忽然多了一丝悲伤:“好青牛,我跟你说说悄悄话,你可千万别跟别人说。”
青牛又叫了一声,表示自己绝对不会“说”出去。
“你真好。”她撇撇嘴,顿了顿,才道,“知道么,撼海神君他瘦了。那天我去昆仑山叫醒他,他起初还生气来着。后来,我告诉他芠瑛变成冰凰活过来了,他才高兴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是不肯出昆仑山。你说他到底是怎么了,明明那么在乎芠瑛,现在却不去见一见她。”
老青牛呼了口气,听她继续说。
“好青牛,你不会说话我才跟你讲的……我真希望,撼海神君能多看我一眼……就一眼,正儿八经的那种。”
“哈哈哈……”
话音刚落,却听得一阵狂笑传来,她吓得差点滑进水里。扭头一看,便见一身玄黄晋服的修光骑于马上,手里拿着马鞭轻轻打在自己手心。
“爱慕撼海,何不去抢呢!去告诉你的好姐妹,叫她让给你啊。呀,也不对,你的好姐妹分明不接受撼海,偏偏却又不拒绝。简直就是刁难你嘛,哈哈哈哈——”
施雨瞪向他,慌忙穿好鞋袜,气不打一处来:“我们的事轮不到你来胡说!”
“本殿下哪里胡说了。”修光翻身下马,步步逼近,“敢这样和本殿下说话,你也不过是仗着冰凰给的体面。可也别忘了,你那五百年牢狱之苦和爱而不得都是拜她所赐,她把你放出来便不管了,这便是你的好姐妹?玩弄撼海神君的感情,现在又和火凤勾搭在一起,不过是个贱人!”
听到芠瑛和火凤在一块儿,施雨先是一愣,被他逼得生生退了几步。然而她脸上却未露怯,倔强倒:“我偏就对她好,你这种自私之人怎么可能明白所谓友情!她爱跟谁一块儿就跟谁一块儿,神君看不看得上我那是我自己的事。”
“女人就是傻。”修光一脸嫌弃,懒得再理她,牵着自己的良驹饮马天河。
断送两百仙兵一事被人窥见,这个节骨眼儿上他并不想再生事端。冰凰因为德音对他差点下杀手,这施雨上仙也轻易动不得。
施雨和青牛对视一眼,耸耸肩瘪瘪嘴,而后冲着修光的后背呸了一声,这才牵着青牛找万云上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