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人界（1 / 1）
鬼界王殿之中，鬼王将冰凰翻动过的册子重新整理了一遍。别看她只翻了四本，可都是从石窟中随手抽出来的，这样一来，生死簿的顺序全给打乱了。
负责殿内伺候的女鬼端上一杯热茶，待他坐定后，为他轻轻揉捏肩膀。她伺候了许多年，在鬼界内务上最懂鬼王心思，但说到对外却不大懂了。
“咱们鬼界在六界中最是说不上话，上神突然驾临竟连好茶好点心也没有，这万一得罪了……王上也太勤俭了，也不知上神可能理解这些难处。”
愿意留在鬼界当差的魂魄寥寥无几，鬼王手下连个得力的帮手都没有，凡事亲力亲为，万年无休的劳累已让他疲惫不堪。
鬼王抿了口茶，却并不担心：“上神岂会在意一口茶喝，本王只盼着能早日找到那些失踪的魂魄。此事十分怪异，又查不出由头，可千万别出什么大乱子。”
那女鬼两万年前便在殿里伺候了，最了解鬼王，便想为他解忧：“要不，咱们帮一帮火凤，若是找到那个叫‘素衣’的女子，以后不就有了火凤倚靠。如此一来，王上也好少一些烦心事。”
能为上神办事，已经算是荣幸了。若是事情办得好，往后或多或少便有了这一层庇护。
鬼王听罢，默了片刻，却摇头：“本王总觉得素衣尚在人世，存心要找兴许找得到，但此事……鬼界还是不管为妙。”
“为何？”女鬼不解。
鬼王起身，因眉头不展，本就高高的眉骨显得更为凸显。他在殿中徐徐踱步，闷声不言，良久才开口。
“冰凰与火凤貌合神离，就找寻素衣一事而言，你我皆不知他二人到底是何心思，倘若一心讨好火凤，反倒令冰凰不快，便得不偿失。如若冰凰与火凤当真心意一致，今日火凤亲自去忘川之时，冰凰便不会宁愿独自在这里翻生死簿打发时间，也不去帮个忙。”
女鬼听完这番解说，这才恍然大悟：“还是王上想得周全。看来我们鬼界力量微薄，还是谁都不靠方才是正道。”
见她表情凝重，鬼王笑道：“本王是个劳碌命，这是改变不了的。当初皓天上神选中本王时，便这样说过。仙界无作为，人皇无鞭策，这些年冤魂不断，本王怕只会更加忙碌。”
“哎……什么时候是个头啊。”一听他如此说，那女鬼愁得本就煞白的脸更白了。
仙界，停云阁。
“你给我醒醒！”
施雨搭着万云上君的肩膀，死命地摇，摇得她自个儿得脑袋都在抖。这个万云，又骗了琼浆喝，什么事儿都不管，哪里有上君该有的样子。
一旁站着白术，看着此情此景，端着角杯嘿嘿捂嘴笑着。
“上仙莫急，急也没用，上君少说要睡上一个时辰。”白术对这事儿已经见怪不怪了。头一次他弄撒了琼浆，结果被万云上君喝了剩下的，他回去之后果然没有受罚，久而久之便壮了胆子，私下里和掌事仙官混熟了。这不，悄悄弄了一杯琼浆来，孝敬上君。
至于那仙官，也是个有眼力劲儿的。天帝被冰凰之事打了脸面，对待两个上君便恩宠有加，时常做些笼络人心之事。几杯琼浆而已，天帝都不会在乎，他在乎做什么。
“行了，杜仲！他只剩三劫便是神君了，整日却只知道玩乐，早忘了当初飞升的初衷。还说什么以天下民生为己任，我看他不醉死都不错了。”
施雨是个聪明人，看白术的反应便知道，万云喝醉已经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了。他又是个高高在上的，有什么事少不得要传出去。来时的路上她便听到几个小仙悄悄在感叹，说什么万云上君过的那才是真正的神仙日子。
“……上仙，我是白术。”白术摸摸脑袋，有些尴尬。万云上君醉酒时唤过他杜仲，怎的突然冒出个上仙也管他叫这个名字。
“行了行了，反正我管不着。”施雨向来认脸认不清楚，懒得管他是白术还是杜仲，扔了张毯子在万云身上，“原想着几百年没见了，来拜访拜访，却没想到他成这幅德行了。”
白术上前开解道：“上仙莫生气，上君也就好这一口——对了，上仙可见过冰凰？”
“你一个小小散仙，问这做什么？”不打扰万云睡觉，施雨走出屋子，在亭子找了个地方坐下。
白术憨笑，眼睛却晶亮晶亮的：“嘿嘿，小仙那日有幸在启泰广场远远见过冰凰圣颜，觉得……真是美呀！”
难不成，又是一个拜倒在芠瑛那张鼎盛皮囊下的可怜人。
“那是！我们芠瑛当年在仙界，论漂亮，她居第二没人敢说第一。”施雨说着，脸上美滋滋的，仿佛被赞美的是她一样，“不仅美，还是上君之首，放眼仙界没一个配的上她，除了……”
除了撼海神君。她突然止住话头，差点咬了舌头。
白术倒没注意她突然低下去的后几个字，一心都扑在冰凰身上：“听说上仙和冰凰是好友，小仙对冰凰的敬仰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停停停！这话我可不信。”施雨看着这张和杜仲颇为相似的脸，不留情面地戳穿他，啧啧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些小仙私下里的歪风邪气！谁知道了哪位上君、上仙的私隐，便将这些当作脸面，私下里传给别人听。如此，觉得自己与上位仙君们能算半个熟人，自欺欺人，以为自己与众不同罢了。”
她和芠瑛有很多过往。
芠瑛是个爽朗的女子，故事不少，随便捡一两件都能满足白术的好奇心。比如她生擒魔界右司媚古，却又偏偏羞辱于对方，将媚古画了个大花脸放回去；比如她和万云上君打赌输了，被万云搬空半个酒窖。而现在的芠瑛性情大变，从前这些事她断不会再做，但她的天神之威，无边神力还有她更甚从前的姿容，统统可以叫白术目瞪口呆。
可她偏不。
“上仙……”被毫不留情地戳穿心里的盘算，白术甚为尴尬，“小仙确实有那么点儿虚荣之心，但对冰凰的敬仰当真天地可鉴！”
施雨抬腿便踹了他一脚。白术仙力浅薄，被这么轻轻一踹险些跪倒在地。
“你可长点儿心，怎么和杜仲一个德行。”她并不知白术便是杜仲转世，也不知杜仲已不在，自顾自说道，“德行不佳对历劫会有阻力，历劫不成是小事，可别被劈了个灰飞烟灭。”
她说罢，忘了一眼屋里，见万云睡得香甜，无奈地叹了口气。
“是是是……小仙谨记上仙教诲。”白术被训了一顿，心知施雨说的没错，又被“灰飞烟灭”四个字吓了个后背发寒，便一时收起那些小心思，端着角杯乖乖回去了。
人界。
头一次走在人界的城镇中，文瑛总觉得浑身不舒服。一则是日头太大，二则是她必须收起寒气，实在憋得心慌。
时值太平年月，又逢集会，街上人群摩肩接踵，你挤我我挤你，时不时还有人撞到她的肩膀。叫卖声、嬉笑声和偶尔几声骂街交杂着充斥着耳朵。
原本还在好奇人界是个什么模样，没想到看到听到的是这些，不禁有些失望。
她生来便是上君，高高在上惯了，何曾受过这样的不敬。但人之卑微，本就该受仙神庇佑，这口闷气也只得忍下来。
这种粗陋的地方，万万不可能有神器。她一言不发慢慢走着，面上神色未变，心里却已经是乌云密布。
圣哲君倒是什么都不挑，心情很是不错，分明走在闹市，却似信步闲庭。他一身普通晋服，头顶金冠换成了简单发带，手中摇着一把折扇，颇有兴致地观赏那些小摊上的物件。
两人自鬼界出来之后，意见一致，未做停歇便直奔人界而来。本以为会去什么山林密谷之中，却不想来了这什么城。
人界乃本源之界，地广物博非其他五界能比，在这里找东西便不能像在妖、鬼二界那般仅靠神识。人界神迹不少，奇妙万千，她也说不清会停留多久，也许一月，也许一年，也许，还会更长。
但是，到这种嘈杂的地方来找纯粹就是浪费时间。
“这只发簪不错，配你正好。”他无视了她的不耐，远远瞥见头面铺子里的一只簪子，便进去拣起来给她看。
那是一只银制红宝石的花簪，造型古朴，只镌刻了几朵不知名的小花。他说罢，便贼贼地变了一块金子往柜面上一放，又丢了“不必找补了”几个字给掌柜。
一只值十两纹银的簪子被十两金子买走了。那掌柜高兴得点头哈腰，脸都快笑开了花。
芠瑛并没有等他，看见城门就在不远处，便信步往那一处去了。一身白衣纤尘不染，在裋褐人群中极为突兀。
他失笑，快步追赶上去，唰的一声收起折扇：“伸手不打笑脸人，你看我都送你东西了。此一时彼一时，怎地还这般与我疏离。”
“疏离倒不至于，只是你我算不得熟。”
“怎么不熟？！”他故作惊讶，伸手撩开她的帷帽，见里面她眼神清冽，并不如言语那般不耐烦，便笑道，“咱俩相杀了这么多年，比亲爹娘都熟。你看你，成天披头散发的，也不嫌麻烦。我好心送你支簪子，却被甩了一脸子，何苦呢。”
她一头白发不想变幻，便戴了白纱帷帽遮掩，免得被人看去当她是大白天跑出来的白毛妖怪。他则顶着一头暗红的头发，若无其事地逛了大半日，竟没人觉得他怪异。
“就当彻底和解了，簪子你收下，从此咱俩便不仅是盟友，更是朋友。俗话说，多个朋友多条路嘛——你，该不会是不敢吧？”
芠瑛打开他不规矩的手，理了理帷帽，杵在原地不置可否。圣哲君倒是好脾气，不见一丝不耐烦，拿簪子的手始终停在原处，等着她接过去。
街上人熙熙攘攘，描绘着各自的故事，犹如一幅流动的画卷。在这样的情景下，偏就有两个人彼此较劲似的，一动不动站在原地。集会上有趣的东西太多，人来人往，竟无人觉出这两人的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