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红梅(十二)(1 / 1)
军令如山,莫敢不从。
于是沈宴宴在第二天就将被带到被蛮军占领的城池之前。
日子在两军对垒之际已然悄然转入初冬,满地荒草之上早已覆盖起了一层淡淡的霜雪,踩起来嘎吱作响。北地的寒冷不比江南,霜雪踩过之后便连着草一起断了,无风之际天气可以说得上是清朗,一旦刮风却是干得人脸颊生疼,厚厚的棉衣和避寒香也无法阻挡这彻骨寒风。
沈宴宴一贯待在军帐之中,羊毛门毡一放火炉一生,便是暖和得回到京城一样。猛地一出门,就有点不由自主地打寒战。不过她几乎是堵着一口气,不能让蔺嘉树小瞧了自己——他们现在的关系完全是互相利用,若是让冷酷若蔺嘉树那般觉得她没了价值,那下场她简直不敢想象。
原以为她会随便被哪个小兵带走,却不料来接她的正是蔺嘉树的亲卫兵,说是大军已经整装待发,而将军亦已经等她许久。
蔺嘉树有这么有信心吗……觉得今日一定能引出蛮夷?
沈宴宴暗自蹙眉。
蛮夷据城不战已久,每日也就是派出小股小股的骑兵来刺探,似有把战役拖入寒冬的意思。到那时我军会因寒冷而直接丧失一半的战斗力,而圣上或许也无法忍受蔺嘉树带兵如此之久。
战机不可延误。这场战争的成败,也很显然会影响到完成度的高低——想想便能知晓,将军与布衣乃至逃犯死囚,谁的完成度会更高。
她垂首思考之际,人便已被带到蔺嘉树面前。
一排排寒光铁衣的士兵之中,裹上棉衣的沈宴宴格外扎眼,像是误入鹰窝的小鸡仔一般,探头探脑,全然不知自己处境危险。
蔺嘉树垂眸,略微弯腰够着了沈宴宴的后颈,便直接抓着她的外套把她拎上了马背,好像真的在拎一只鸡仔一样。一旁的亲卫军目不斜视,就像是没看见这不合规矩的举动一般。
“哇——!衣服要坏了坏了!”
“没坏。”蔺嘉树淡淡扫过她衣服缝线处。
沈宴宴心虚地摸了摸自己后颈,缩了缩脑袋,“将军?”
她刚刚被带入队列之际就已然看见蔺嘉树,笔直挺拔地坐在马背上,长长的黑发束在头盔之中,鲜红的披风被朔风扬起。他面朝前方,侧脸线条斧劈刀削得锋利,视线遥遥的不知落在何处,仿佛能突破这遥远距离层层乌云直接看入被蛮夷占领的城池。周身气息冰冷却并不紧张,杀意也是淡淡,被压在心底。
“冷?”他言简意赅地问,不待回答便径自解下自己的披风,利落地展开给沈宴宴围上,“自己系紧。”
“哦……”沈宴宴处在他的气场之中,只得应了一声依言拢紧披风,“将军真是说一不二。”
蔺嘉树闻言皱眉,冷冷扫了她一眼,却并没有对她的些微讽意反击,只是高高举起右手,身边副将见到他的举动连忙策马而去,一番通传之后,沈宴宴便远远听得传来了鼓声。
先是极轻极缓,突地便激烈大声了起来,直听得人热血沸腾,脑门上的血管跟着直跳。
沈宴宴冻僵的脸上也显出一抹红色,蔺嘉树却几乎没有反应,只是脚一夹马腹松了松缰绳,便一马当先驶了出去。
风刮得脸颊生疼,沈宴宴几乎把脑袋埋进披风里,蒙着问蔺嘉树,“蔺城没来?”
仿佛听到夹杂在风声中的一丝冷嘲,“成事不足,我让他留守了。”
她丝毫没有惊讶,蔺城果然是用来分散注意的挂名军师……
“你对他未免有些太过苛刻吧。”沈宴宴呼气成白雾。
“没有能力的人到哪都是一样,只会受人制肘。”蔺嘉树呼吸平缓,说的话似乎是天经地义一样,“你也一样,沈宴宴。”
沈宴宴一怔,却是弯起嘴角,“不,是我们都一样,蔺大将军。”
我受你制肘,你又何尝不是受皇帝制肘。五十步笑百步,岂非毫无意义?
蔺嘉树读懂她话中深意,一路上便只余马蹄声响。
一会便到了蛮夷侦查范围之内,蔺嘉树勒马,示意身后的军队停下,使了点劲把沈宴宴推下马,便居高临下道:“我想你明白该怎么做。”
不想在士兵面前折了蔺嘉树面子,沈宴宴低头示意,随即想把身上的披风解下,却被对方拦住。
“不必解开这披风。”
“是。”沈宴宴便不再动作,转身想离开。
“离他们一箭地之远。”
一箭地,即是一百五十步左右,是一般弓箭手的最远射程。
沈宴宴心里一跳,回头看了眼蔺嘉树,却见他表情专注地望着城池,周围已经围上一圈盾牌。
奇怪……他不是胆小之人啊。再说,盾牌反而加大了目标才对。
沈宴宴觉得自己好像抓到了什么,却又模模糊糊想不明白,眼看着快离开安全位置,她也就站定不再想。
披风扬起,鲜红如火。
她清清嗓子,摆出不屑的表情,双手叉腰,“蛮军!你们这些只长肌肉不长脑子的缩头乌龟!我来之前还听说你们多么英勇,现在一看才明白,什么叫百闻不如不见!哼,也不过是胆小鬼,只敢躲在城池里,算什么英雄。”她轻笑,“真给长生天长脸啊你们。”
——长生天是蛮夷信奉的神。
话音未落,便听得破风声。
沈宴宴眨了眨眼睛,就看见身前不足一尺处"哚"地插了一支箭,几乎没到箭尾。
怎么可能……这人的膂力,也未免太强?!
沈宴宴心念电转,几乎是立刻就转身去看蔺嘉树的情况,却只见那个原本坐在马背上的身影腹部插了支箭,脱力般靠在马背上。
蛮夷中,竟然有这样的神射手!
她又惊又怒,听得对面城池上传来张狂大笑,“哈哈哈哈哈哈!我大草原的长生天,怎么是你一个将军的女人能侮辱的!这就是他给你的惩罚了,做好陪葬的准备吧——不对,先考虑怎么在战场上保命吧,别落到我们的手里啊!哈哈哈哈哈!”
蛮夷对女子十分轻视,蔺嘉树又让沈宴宴从他的马上下来,摆明他不屑亲自和蛮军对话,自是更加惹怒了蛮军。
但是他——怎么能算漏这么个神射手呢!
沈宴宴不再多加思考,狂奔至蔺嘉树身边。
这一箭奇准无比,几乎是贴着盾牌之间的缝隙射中了他,沈宴宴急忙从怀中掏出一个白瓷罐,紧张之余险些掉到地上。她把药粉洒在他的伤部,流血症状有所缓和。
还没完全放下心来,流血的部位渗出一些黑色的血迹,技能的“阎医一笑”瞬间运转起来。
——是蛮族特有的毒离天!虽不是见血封喉,却能在短时间内致人死亡。
你们怎么能不按套路出牌呢?!一般反派丢的不都是什么“七虫七花毒”“七日丧命散”这种不折磨人但不会立刻嗝掉的毒吗?然后主角就有时间找到解药打他们个措手不及。可是现在……她根本没有把握短时间内解毒啊!
“莫慌。”蔺嘉树语气清冷地说出两个字,如果不是他额头冒着冷汗,她都要以为这毒是假冒伪劣的了。
“好,我不慌。”沈宴宴吸了吸鼻子缩回眼泪,“相信我,我一定会救你!”
他盯着她,风轻云淡地吐出三个字,“我信你。”
另一旁,副将稳如泰山,静静地等待指示。
“按原计划行事。”
他的命令一下,副将立刻挥旗传令,蔺嘉树的亲卫军不愧训练有素,只消慌乱一阵便有条不紊地按令布阵。
先头部队架着厚重的盾牌健步如飞,拿着云梯的士兵紧随其后——云梯驾上城墙,开始有士兵向上攀爬,蛮军见状试图撑开云梯,立刻就被云梯下众多严阵以待的弓箭手射成了筛子。
大炮轰鸣在战地炸响,这个时代的大炮用的还是硝石和硫磺做成的火药,离散性很大,经常炸膛先不说,还不好瞄准……实弹的威力也十分尴尬,炸不开城门只能炮击城墙上的士兵。
这边打得如火如荼,另一边沈宴宴和蔺嘉树带着一小队人向后撤退,暂且在一个安全的地方扎营解毒。
她使出浑身解数延缓毒性发作。还好这阎医一脉医术霸道又偏好以毒攻毒,让普通的军医来还真拿这毒无可奈何。
沈宴宴拿棉花塞住耳朵专心配药,生在和平年代的她没办法习惯炮声,如果专心做事的时候被爆炸声吓到,手抖配错计量可不得了。
看来不光古代的太医是高危职业,动不动就要陪葬,连军医也同样的不好混。
她敬小慎微地斟酌药量,再用杵研磨捣烂。本来煎成药汤效果是最好的,可这样的话药草还得浸泡,时间就不够了,只能退而求其次直接敷在伤口上。
药草沾上皮肤,蔺嘉树便觉得伤口的灼热之感缓和,清爽的凉意渗入其中。视线投向松了口气擦汗的她,逐渐恢复清明的眼神里升起些微暖意。
这是他欠她的第二个人情。
“报——!”
营外传令兵人未到声先至。
“将军,我军败退,蛮军已经朝这里打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