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红梅(十)(1 / 1)
军师喊住她“你人站在那,香料扔过来。”
沈宴宴脚步一顿,颇感无奈,“军师大可放心,第一我不会武功。”她扬了扬香囊,“第二,我研制的辟寒香虽然掺杂了毒草,但以毒攻毒绝不会伤害到两位。”
“哦?”蔺嘉树眉尖微动,但很快被他压了下来,幽幽沉沉的视线定焦在沈宴宴身上,又仿佛是在看着其他遥不可及的东西,“既然如此,你便呈上来吧。”
看着军师依旧狐疑警戒的目光,沈宴宴也不多话,将香囊远远抛了过去,被蔺嘉树一把接住。
他动作利索又不失小心地解开香囊袋子,捏了一些放在掌心细细嗅闻,又将这个香囊递给酷似林成的男子,“蔺城,你也来看看。”
他的语气中带着天然的上位者气息,是无论怎么隐藏也压制不住的。
见蔺城乖乖听话上前的样子,看惯了林成现代飞扬跋扈的沈宴宴倒是有几分不习惯,不自在的动了动身子。
看来,古代的蔺城和蔺嘉树的关系,和现代相当不同啊。
她暗自思忖着,却听得一把冷冷的声音,“你似乎对我和蔺城的关系相当感兴趣。”
沈宴宴一惊,抬头便见蔺嘉树垂眸看着她,薄唇轻抿,面无表情,黑漆漆的眸子里暗藏深意。
蔺嘉树此人竟敏锐如斯。
沈宴宴摒除杂念,低头微微一摇,“属下怎敢对将军的事感兴趣。”
“并不是什么值得隐瞒的事。”蔺嘉树倒是一派光风霁月,“蔺城是我堂弟,此次被圣上任命为随军军师,正五品之位。”
圣上……多少也有牵制之意吧。将蔺家人一个个派上前线,甚至迎娶了蔺嘉树的一个姐姐,无疑都在表露蔺家的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她心中微微一沉,脸上便也顺势表露出了一点不忍。
蔺嘉树毫无反应,像是没看到一般。
他们说话之际,蔺城已是将香囊中的香料全数倒出,仔细观察,又再三揉搓,最后也从自己的腰间解下一个香囊,两相对比。
咦,是从蛮夷那边夺来的避寒香吗?还是说,在她之前,已有人能做出同类的香料……
他对蔺嘉树微微点头,然后瞪着沈宴宴,“我劝你还是实话实说,像你这样身份的人——呵,脑子不对劲了才会跑来参军吧?”
沈宴宴一怔,随即面色也是沉了下来,“属下不明白军师的意思。若是避寒香做的不对,您尽可以直言,不必侮辱我。”
“蔺城只是天性直率。”蔺嘉树轻易带走话题,“沈军医的避寒香做的,与蛮夷那边有五分相似,却与我识得的另一个配方有十分相似。”他很快的停顿了一下,“我想知道,沈军医和阎医一门,有何干系?”
他们的最后一个弟子被我拐走了的关系吧。
沈宴宴心中这么想,表面却是不动声色,“不知与将军又有何干系?”
蔺城拍案而起,“沈宴宴,不要用问题回答问题!”
蔺嘉树抬手制止他,眼眸深沉,“五年前,蛮夷来犯,我带兵迎击,不慎被引入陷阱,孤立无援,无水无食且无避寒之所。然天不绝我,一日见一老者携一孩童而来,言受人所托,传我几份避寒之香,指出我大营方向,随即飘然无踪。我佩戴其香,雪中挣扎七日,这才回返营中。”
“是阎医?”沈宴宴惊讶反问。依这描述来看,应是夜七和他师父无疑,“可是……”
这么好心大老远来救人?
“阎医救人,自不可能毫无代价。”蔺嘉树依旧冰冷而毫无波动,“我谋划数周,大破蛮夷。回返将军府之际,才得知母亲已去世月余。”
沈宴宴怔了怔,动了动嘴唇,最后还只是简单一句,“节哀。”
“无甚可哀,便无哀可节。”蔺嘉树似乎是觉得她的反应有趣,弯了弯嘴角,淡淡笑意也是冰冷而不达眼底,“我带的兵,死在蛮夷手下的,已近十万余;我朝被战争影响的百姓,更是十倍于此。我平生惟愿,便是让他们彻底消失于我朝疆土之上。”
一旁的蔺城深深皱起了眉,满脸的不赞同,“将军,你真要信任这个女子?明明是阎医害了你母亲,而这个人和阎医之间又有着不可说的秘密!”
他完全不在意自己是当着沈宴宴的面表露出对她的不信任,沈宴宴也只得扶额,相信蔺城是真正的缺心眼。
她举手表示:“什么叫不可告人的秘密啊——我顶多算是阎医的半个弟子而已。”
蔺城冷笑,“那我就更不相信你了。阎医弟子,怎会平白无故给我们好处?”
沈宴宴眨眨眼,“那香囊还我。我不过是出来历练一下,皇宫、军营,甚至……蛮夷之地,于我来说都毫无差别。”
她悄悄摘清了自己和皇宫的关系。
“蔺城,过去的事情不必再提。”蔺嘉树再次收敛了表情,“沈军医,若留在军营之中,便要听我调遣。”
“属下并无疑义,自是一切听从将军的安排。”她抱拳。
“如此的香料,多久能配置出一副?”
“不知将军想要多少?”
“下月之前,每位将军手上,得有一副。”
沈宴宴思忖了一下,露出笑容,对蔺嘉树拱手,“自是一切如将军所愿。”
她退出营帐,帐内又只剩蔺嘉树与蔺城二人。
蔺城眼中对沈宴宴的满目不屑还未褪去,“你真的相信她了?”
“她话中真假半参,于我所信一半一半。”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既然你对她仍有怀疑,为什么还要用她的香料?我觉得以防万一这香还是不用为好。”
“若要信任一人,首先要学会去怀疑他,无条件的信任不过是将责任推给对方的说辞罢了。”蔺嘉树眸也不抬,只是缓慢地换上新辟寒香料,他薄唇微启冷语冰人,“蔺城,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冰冷的话语震慑住蔺城,他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冷汗,“是我失态了,日后定当规行矩步,做好‘军师’一职。”
香烟袅袅,蔺嘉树修长的手指挥散白烟,一室寒意倾刻消减。
“阎医嘛……”他的言语轻飘飘地游散,像是在自言自语,“据说他们研制的毒物能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不知是否言过其实呢?”
距离两人约定好的期限尚有一周,沈宴宴已经将足够分量的辟寒香制出,不过她倒是不急着去找蔺嘉树领功,眼下的任务只需做得差强人意,太过轻松只怕会被刁难,下次的分量变得更重。
这几天有几波小队和蛮军正面冲突,派出的探子不少都负伤归来,军中的气氛就像撒上了火药,只要火折子一丢便一点就炸。那些原本不愿让她救治的官兵也收起了轻慢,对她的态度好了不少。
帐帘被粗鲁地掀开,两个士兵扛着一个身中多刀,全身是血的男人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袭黑衣姿态优雅的蔺城,士兵扛着男人到她面前,蔺城倨傲地抬起下巴 “你马上替他医治,一定要救活他。”
沈宴宴缝合的动作一顿,看了眼那满身是血的男人,目光惊疑不定。
这是……蛮夷的军装?俘虏吗?她匆匆收了缝合的针脚,对着眼前受伤的士兵说,“伤口基本缝合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你到王军医那让他继续帮你处理。”
战时艰苦,麻沸散有限,不会随意给普通士兵使用,这个士兵好不容易捱到他医治,这下被吊在一半,再等又不知要等到何时,不甘愤怒之情可想而知。
他看到了眼满身是血的蛮兵,即使对方的脸被血糊住大半,他还是一下认出——正是今日午前刚与他们短兵相接的小队指挥官。
“是你!”他顾不得手上还在渗血的伤口就想冲上去,立刻被蔺城带来的士兵拉住,“你们放开我,他杀了我弟弟,我要给我弟弟报仇!”
蔺城啐了一口,“胆敢在我面前捣乱,把他拖出去!”
“不能救他啊军师!他杀了我们多少弟兄!军师!”士兵被拖行着还不断挣扎,针线崩开,张牙舞爪的鲜血涌出。沈宴宴有些不忍,他的心态多少也了解一些,杀弟凶手就在眼前却不能报仇的痛苦。不过蛮夷俘虏难得,大多又刚劲不屈被抓了就自我了断,好不容易抓到一个自然要救。
缝了半天的伤口一下子就裂开了,到时候还不是要她这个军医收拾残局。她正欲张口让蔺城的手下下手别这么重,突然背后一凉对上那位士兵憎恨的目光,蹦出的血迹像是染红了他的眼睛,杀气腾腾,鹰瞵鹗视地瞪住她。
沈宴宴欲哭无泪。这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啊,关她什么事?他弟弟死在蛮军手上先不说,这拖他出去的是蔺城的手下,不把这笔账算到蔺城头上也不用算到她头上吧?
士兵很快被拖得没影了,她叹了口气,“把蛮兵抬到里面来吧,伤这么重要躺下来仔细处理伤口。”
“沈军医,将军要我带话给你,救活之后设法令他不能动弹,若能让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将军必有重赏。”蔺城虽对这个沈宴宴诸多怀疑,却一字不落地转述蔺嘉树的意思。
沈宴宴先用研磨的象牙粉止血,然后快速取出刀子剪子和针线,用净水洗涤再以明火灼之消毒,她手上匆忙,头也不抬,“军师放心,属下自当尽力。”
在空气不通满是血腥腐臭味的营帐中,她神态自若,上次见面时雪白的衣服染上大大小小的血块,黑色的长发英气的束在脑后,辫尾挂在右肩上,许是头发蹭在脖子上有些不舒服,她双手不便,脑袋轻轻一甩辫子落到了背后,露出白玉无瑕的脖子。
蔺城一怔,默默吞了口唾沫。反应过来之后不禁咒骂。她上上下下也就脖子白嫩嫩地能看看了,这脸整天黑乎乎的,自己是太久没碰女人了吧?居然对着她发痴!
真你妈见鬼了!他恨不得甩自己两巴掌,正提起步子打算出去清醒清醒,突然想到了什么,转头盯着沈宴宴的脸庞。
巴掌大的脸颊一块块黑色的污渍显得脏兮兮的,可那一双眼睛却是明亮得不像话,与脸颊极为不衬。
他脑中冒出一个想法,她莫不是在故意扮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