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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原猛地睁开眼睛,发现房间里黑漆漆的。
心底里突然生出一种莫名的不安。
他打开房门,慢慢地走下楼梯,他没有穿拖鞋,地板冰冷的寒意沿着脚掌心一路袭上心头。
一楼四周的窗户都被厚厚的窗帘掩盖住了,显得十分昏暗。夏原揉了揉眼睛,这才觉得周围的景象清晰了一些。
他抓着楼梯扶手,似乎听到了有人说话的声音正从走廊尽头传来。他有些紧张和害怕,侧耳细细地听了一会儿,这才极为缓慢地,循着声音找了过去。
过道里有一扇门虚掩着,从门缝里透露出些微微弱的光。
夏原慢慢地朝那个房间走去,某种宿命般的力量驱使着他走向那里。
他走到门口,透过门缝,看见屋里坐了几个人,大屏幕开着,屏幕也有一个人的头像。
他觉得屏幕里的人看起来有些眼熟。
“索诃大人,或者说,我该称呼你为陛下了。”普苏正冷冷地说道,“你已经达成了你的愿望,今天说出这种话来,又是什么意思?”
屏幕中,索诃看起来面无波澜,只是微笑道:“我的部下并没有按照我的授意行事,抱歉,这不是我要的结果。”
“伊瑞-桑耶杜尔已经死了,这个事实还不能打消你的疑虑吗?”
索诃笑而不语。
普苏愤怒地一跃而起,抓起杯子朝屏幕狠狠地砸了过去。
“陛下,您那头想必压力也不小,又何苦让我们双方为难呢,毕竟到最后,吃亏的都只有那些地球驻军。”凌栩理智地说。
“我不得不佩服班达先生的能力,那些军人家属成天在皇宫门口闹事□□,确实很麻烦。”
索诃微微扬起头,语调带着几分天生的傲慢,“但还没有麻烦到让我头疼的地步。请凌先生放心,我会负责劝服这些家属的。”
这次连凌栩的脸色都变了。
他们付出了伊瑞-桑耶杜尔的生命,却因为没有如约将遗体送返,导致这个反复无常的新君断然翻脸。
这意味着一切都功亏一篑,地球的前途命运将是一片黑暗。
“对了,我在几天前接到报告,多年以前派往宇宙深处的某个方向的信使传回了一些有趣的信息。他们发现了一个新的人类文明。和你们水平相当,外形酷似,文化相近,多么不可思议。”他感叹着说,“我们是神明洒落在宇宙各个角落的兄弟,应当相亲相爱。所以,愿你们在地球能够和平共处。”
这个放在平时足够令人震惊的新闻,此刻却显得无关紧要起来。凌栩知道大势已去,却依然执着地试图说服索诃:“陛下——”
索诃在屏幕那头起身,微微理了理胸前的衣襟,脸上带着笑意,目光却一片冷冽。
“通话就此结束吧,小伙子们,你们自求多福。”
他正准备转身离开,目光却在这时停顿住了。
透过屏幕,索诃的目光聚焦在普苏身后的那片晦暗的光线里。屋里的众人愕然回头,只见那里不知何时竟站立了一个人。
那人瘦骨嶙峋,发白如雪,屏幕的蓝光打在他的脸上,现出一种病态的白皙。
夏原呆呆地望着屏幕,看得竟有几分出神。
索诃的身体微微晃了晃,他重新回过身来,表情令人难以捉摸。
“好久不见,夏原。”他缓缓地开口说道。
夏原安静地看着屏幕上的人,略显迟疑地,但是极为清晰地回答:“你好,索诃罗钦。”
索诃沉默地看着他,许久之后,放弃一般摆了摆手。
“算了,让地球驻军回来吧,下面的人会跟你们协商的。”
这句话如同一道天光,屋内所有人都极为振奋地站了起来。
而索诃没有再说什么,他只是一直看着夏原。
“夏原。”他轻声地说道,“班达霍普醒了。”
记忆从那时起,开始变得模糊和杂乱。一切变得像梦境一样凌乱不堪,破碎、惶恐、挣扎,却一直紧紧缠绕着他。
夏原不太记得清接下来的日子都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那是一段极为漫长的,令人难以忍受的时光。这段时光被厚厚的阴霾所包围,指针转动的节奏开始变得飞快,一切的痛苦、绝望、挣扎、悔恨、自责,都无法冲破这层深深的禁锢,最后被压制、消化,消弭于无形。
一间房,一扇窗,一道门,漫长时光里的背景固定成了不变的图像,哪怕窗外风光明媚,阳光灿烂,却再也照不到他的心里。
那个男人对待背叛者是无情的,然而却不妨碍他从夏原身上索取他原本想要得到的东西。噩梦始于一个满天星光的夜晚。一个浑身酒气的身影撞进他的囚室,然后反锁了房门,整整三天。
不久之后,夏原持续一段时间地低烧。他在睡意朦胧中听到了医生的谈话,得知自己终于不负某人希望地怀上了他的血脉。那个男人在折磨他时,咬着他的耳朵蹦出的充满恶意的话语如此真切:如果你能怀孕,我会最大限度让你变得有用。
于是当男子带着罕见的急切匆匆前来,看见房间内不断试图击打自己腹部的夏原和拼命拉扯的护理后,毫不犹豫地就转身离去。对夏原的看守从此变得异常严格,杜绝了他一切试图轻生的意图。怀孕的痛苦更加不间断地伴随着他,低烧、发热、呕吐,他被折磨得不成人形,连精神都开始恍惚起来。直到一年以后,那一团腹中的血肉呱呱坠地。夏原在第一眼看到这个孩子的时候,发出了声嘶力竭的嚎叫,一根勒得人几乎窒息的弦,终于在这一刻断裂。
他的精神状况越来越差,也很令某人兴致缺缺。每每败兴而归,年轻的大星王终于不再踏足这里。不过拜此冷待,夏原也不再用体会怀胎十月的恐怖。
……
也不知过了多久,夏原只记得被绑在冰冷的仪器上,尖锐的探针刺破他的头颅,在强烈的刺痛感中他觉得似乎有一些无形的东西在离自己远去。不久之后,那个男人按着他的肩膀,强迫他看着窗外,说道:你看,这里不就是你家的模样么?
高楼林立,车辆穿梭,甚至于小桥流水,如阴绿树,都和记忆中的家乡一模一样。那一刻,夏原真的以为自己并非做梦。但是,他转头看见那人迥异的肤色,进而看见大街上往来的行人如出一辙的肤色,那一刻他才明白,从此以后,故乡的纯粹画面开始掺杂进黑色的噩梦,他再也无法区分清楚究竟何为梦境,何为现实。
……
漫长的时光中,他也记得曾有一个皮肤白皙的小男孩,怯生生地走到自己跟前,叫自己母亲。那个孩子还那么小,看向自己的眼神中充满了好奇和期待。那个孩子如此惹人怜爱,以至于夏原忽略了他的发色,不由自主地就抱紧了他。
直到他越过孩子的肩膀,看见门口那一团站在阴影中的高大人影,这才从骇然从惊醒过来。怀中的孩子就是那个男人的孩子,是他多年来折磨自己的最佳证据。
他发疯一般地把孩子推倒在地,并且大声叫着:怪物!
怪物……并不是别人,是自己。
夏原第二次看见那个孩子时,对方已经长成了人高马大的少年。虽然嘴角带着稚气,眼神却桀骜不驯。那时的夏原已经无法理解,这个大小伙子跪在自己面前低喃着的是什么,只知道那个男人气急败坏地赶来,仿佛被抢走了珍藏多年的宝物;而少年看着男人的眼神如此挑衅和嚣张,浑身都满含着令人感觉刺痛的敌意。
当少年被男人强拖出门的时候,夏原终于理解了少年一遍遍重复着的字眼,那是一个令人倍感亲切的字眼,它的名字叫“回家”。
……
时光的沙漏磨去了他的希望,甚至是绝望。时间是如此的漫长,连生和死的界限都变得模糊不清,善和恶的争论也变得毫无价值。希望会变成绝望,善意会变成谎言,所有的一切在岁月的砥砺中都变得渺小而不堪一击。
直至那个男人在多年后再次堂而皇之地迈进他的房间,带着莫名的兴奋告诉他,要带他回家时,夏原回复给他的,只剩下一具呆滞的躯壳。
……
三十年时光如洪流,一去不返。
多年以后,夏原在S城郊一个二楼房间的床上醒来。
他睁开眼睛,掀起被角,起身走到窗前。窗外那棵大梧桐树的树梢上,正飘落下最后一片黄叶。
一切,终于尘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