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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情:
——“卢睿和叔叔都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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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凌栩慢慢地爬起来,揉着眉心沙哑地问。
班达•普苏正在手忙脚乱地穿衣服。透过窗帘打入房间的几丝光线,医生劲瘦的身体有着流畅的线条,只是在小腹位置违和地有些突兀。
这违和的部位却让凌栩心中一暖。一想到自己和他共同的血脉正在其中悄然地成长,凌栩就觉得生活美好得像是做梦一般。
“……”普苏回头瞪了一眼,一边套上衣服一边气急败坏地嚷:“你没听见么?卢睿不见了!夏叔叔也不见了!”
“知道了知道了,你别那么急好不好。”凌栩犯愁地爬起来,抓住普苏胡乱挥动的双手,“把事情说清楚,我们一起想办法,你这样心急火燎的是要干什么?又能干什么?”
普苏烦躁地说道:“又不是你的朋友出事,你当然这么说!”
凌栩被噎得够呛,皱起眉头忍住了没说话。
普苏飞快地穿好衣服跳下床,似乎意识到自己说话过了头,回过身偷偷看了凌栩一眼。
“喂!”
凌栩靠坐在床头,抬眼看着普苏。
“……我没别的意思。”普苏扯扯被角,别开头嘟哝着说。
“杜尔那边出事的话,以前所有的事都前功尽弃了。”
“他最在意的两个人都不见,那家伙可是会发疯的。”
“我要尽快过去……至少,能帮忙控制一下杜尔的情绪。”
“刚刚才安定下来,你们也不想再起事端不是么?”
凌栩面无表情地盯着普苏,这反应让普苏愈发地忐忑起来,解释越来越多,语速也越来越快。
而最终,缺少耐心的医生终于发火了。
“姓凌的,你爱听不听!我要走了谁也管不了,你就安心睡你的大头觉吧!自私鬼!”普苏愤愤地摔门而去。
凌栩叹了口气,慢悠悠地拿起床头的电话,拨通号码后架在耳朵边开始穿衣服。
“这边有个人不见了,能帮我留意一下么?”
正在交待,普苏风风火火地又冲了回来,五官因为怒火都快变形了。
“凌栩!你再不把钥匙拿出来,我就砸窗户了!”
最终,窗户没有砸成,普苏也没有如愿地独自离开。半小时后,一辆崭新的车子载着两人飞驰在郊区笔直的马路上。
凌栩隐隐地觉得不安,日光清楚勾勒出普苏的侧脸轮廓,脸颊消瘦色的头发失去了往日的光泽,愈发凸显的五官也间接反映出主人的倦态。墨绿的皮肤在不甚明朗的光线中,已经隐隐有些发黑了。
普苏这个样子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虽然医生自己一字不提,但是他们都清清楚楚地看在眼里,图尤人在怀孕之后身体上巨大的消极转变。
身为医生,普苏自己应该比旁人更加懂得如何照顾自己,可在越来越多的睡眠和伙食中,凌栩依然眼睁睁看着普苏日渐消瘦。
可普苏依然每天扯着嗓门我行我素,这让凌栩产生了一种空前的无力感。
虽然两人睡在一张床上,可是内心的距离,似乎遥远得无法丈量。
时间太短,心路太长。
两人闯入伊瑞-桑耶•杜尔家的客厅里时,意外发现屋子里并无想象中的遍地狼藉。
他们原以为,这里的主人在遭遇再次欺骗后是要发疯的。
杜尔安静地坐在沙发一角,看见两人进来,稍稍抬了抬头。
凌栩觉得自己应该去说点什么,只是才迈动步子就被普苏拉住了。
普苏焦虑的脸上显出几分紧张。“别过去。”他小声对凌栩说。
那通电话打过来时,通过对方平缓的语气已经多少猜出了主人的情绪。
怒极缄默,他知道杜尔现在是一颗随时会爆炸的炸弹。
在记忆中屈指可数的几次,杜尔显出这种模样,那些最终的后果普苏不忍去回想。但那时的杜尔尚年少,亦不像如今被挑动底线。
卢睿,你到底是要干什么。他在心里暗自想着。
杜尔却突然抬头望着他,布满血丝的双眼一时吓了普苏一大跳。透过瞳孔传来的阵阵凉意令人不寒而栗。
“到底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卢睿又变卦了?”普苏鼓起勇气率先切入话题,“难道……是因为你出现在这里?!”他恍悟似地瞪着杜尔,“你又把他吓跑了?”
“……”
“你也太心急了吧!叔叔的状况本来已经有所好转了,我又不是没跟你说过!”谈及正事的普苏逐渐变得理直气壮起来,“现在要去找他们,又得花好大的功夫!”
“普苏。”杜尔置若罔闻地说道。
“我想离开一段时间。”
普苏惊讶地看着他:“离开?”他无法确信这个词的意思,又重复着反问:“你要离开?你要去哪儿?”
“我想出去走走,随便哪儿都行。”杜尔有些烦躁地摆摆手,“寻找他们行踪的事情,拜托你们了。”
普苏像见鬼一样地瞪着杜尔,仿佛看见的只是一个名为伊瑞-桑耶•杜尔的陌生人。
“杜尔,库那边我已经联系过了,而且凌栩也会帮忙找人,很快就能找到的。”普苏匆匆说道,“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说实话这一层也曾在我们考虑范围内,不算是太大的意外……”
凌栩拽了他一下,用眼睛示意普苏不要再说了。
“找得到,又怎么样呢?”杜尔苦笑着说道,“我的母亲,还有他,都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普苏不解地蹙起眉,这有什么好说的?都是地球人而已。
“有什么事情,从一开始就已经偏离正轨了。”杜尔站起来,高大的身躯看起来竟有些单薄,“我想休息一下,也该好好理一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
临走时,杜尔站在门口对似懂非懂的医生说道:“还好我们都年轻,这是最大的幸运了。”
普苏烦躁地抓着头发,百思不解杜尔那神神叨叨前言不搭后语的只言片语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到底是在想些什么。”医生不安地想,杜尔该不会是因为情人和母亲的双双离去而发疯了吧。
“他终于算是开窍了。”凌栩边开车边哼笑说。
普苏立刻瞪圆了眼睛盯着驾驶员。
“你看不出来么?你那位朋友终于开始自我反思了。”凌栩慢悠悠地说道,“骄傲自矜的储君大人,这次自省可真是不易啊。”卢睿这小子干得漂亮,当然这句腹诽他没有说出口。
“杜尔觉得自己错了?那他为什么不去找卢睿道歉呢?”普苏着急地叫起来,“他们较劲到现在,不就是在纠缠这个问题么?现在既然改变主意了,他怎么不去找卢睿,反而要离开呢?”
“一句道歉,一个认错就能解决问题么?”凌栩讽刺地说。
“那还要怎么?”普苏觉得莫名其妙。
凌栩不禁侧过头,认真地看了普苏一会,摇头道:“果然我们之间有文化差异。”
各怀心事的两人沉默不言,原路返回。普苏自作主张的举动如今看来有些多余,而卢睿的话题又显得尴尬。这一趟旅途犹如一幕荒诞剧闯入两人中间,在这看似平静的动荡之后,诡谲而又切实存在。
率先打破沉默的是普苏。
“库对我说,他手下的一些士兵对谈判结果很不满意。”
凌栩挑起眉毛,有些慵懒的表情随着这句话而瞬间凝重起来。
“好不容易来到的地方,环境也比家乡要好,而且自己不是失败者,凭什么要离开。”
凌栩摇着头:“他们可以选择留下,但是我们不会保证他们的安全。”
“简单地和平共处难道不可以么?”
凌栩顿了顿,似乎在酝酿如何用一种易懂的说法加以解释,末了他说道:“就权当地球人是报复心深重的种族吧。”
“我大概能理解这种心情。”普苏低下头看着面前不停摆动的仪表盘,“在这件事上似乎毫无留下来的理由,但是他们毕竟也只是受驱使者。”
“虽然现在终止了战争状态,但是图尤人掌控的武器和技术依然遥遥领先,地球人要完全理解并掌握这些科技至少需要十年。因此更加没有以战败者姿态离去的道理。”
“普苏。”凌栩轻声说道,“你要知道,这场谈判重来都不是以孰强孰弱为前提,它谈的只是信仰和尊严。比起你的族人,我们更相信会有一些东西,比性命来得重要。”
“我说了无法保证留下的人的安全,也是这个原因。也许事实会逼得你的族人,又或者是我的族人,再次兵戎相见。”
“即使这场战争是那位统治者的一厢情愿,治愈伤口却不是简单的一个推脱能解决的。我们都需要时间。”他耐心地解释说。
“我们别谈这个了。”普苏忽然烦闷地说道。
每次都是这样,当谈起这个话题,就会陷入明知如此依然无奈的境地。
索诃许下诺言,会全权接收从地球遣返的军队。但医生总觉得事情还能有更好的办法解决。
战争的创伤需要时间,更需要智者。
在他陷入沉思的时候,车身忽地一颤,凌栩按了紧急制动。
普苏回过神,只看见不远处的路旁大约有十几个人围在一起,呼喝声不断。远远看去都是白皮肤的地球人。凌栩在这时已经敏捷地跳下车跑了过去。
一定是出事了。普苏也连忙跳下车跑了过去。他隐隐地觉得,事情会跟图尤人有关。
凌栩挤入人群后,那吵闹声渐渐小了下来。普苏不顾众人惊异的视线挤入人群,顿时就惊呆了。
人群中央的地上是两个被打得头破血流的图尤士兵,蜷着身体瑟瑟发抖,看到普苏的肤色后,两人眼中露出乞求的神情,小声地喊着救命。
普苏不禁怒火中烧,愤怒地朝凌栩质问:“看看你们都在干什么!这就是我们主动停火的下场么?”
凌栩却一直忙着驱散群殴者。不想地球人不依不饶,非但不愿离去,更是要连着普苏和凌栩一齐教训。后来许是有人认出了凌栩,众人这才不情不愿地散开了。
凌栩回到原地,盯着普苏和地上的人,淡淡地说:“带到车上处理一下吧。”
直到车子再次发动,他都没有表现出一丝波澜。
普苏拿出急救箱,挪到了后座给两名伤员包扎伤口。两个墨绿皮肤的士兵非常年轻,惊魂未定地看看普苏又看看凌栩,过了好一会才勉强把话说完整。
“你听清楚了?他们是炊事兵!连地球人的面都没怎么见过,你们有什么理由伤害他们?”普苏怒不可遏,“这就是你们地球人的诚信度么?在对方放下武器后,不分青红皂白地报复袭击?”
凌栩从后视镜里静静打量着普苏愤懑的脸,缓缓说道:“这样的事情,每天都在发生,所以,我才说,我无法保证能阻止这种行为。”
“你!”
“并且,出于我的立场,我完全能够理解我的族人的这些举动,我不会去责怪他们。”凌栩一字一顿地说。
普苏的表情僵在那一刻。
“这就是战争,你们造成的。”
凌栩回过头,幽幽说道。